《青青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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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的劳累尚未得到喘息,紧接着便是更加磨人的夏种。 好在队里给我们预支了新麦,聊解了眼下的“无米之炊”。为期半年的粮食供应计划,到上月便终止,每月十元的生活费也宣告结束。别人还有家里的补贴,可我只能拿出一直珍藏的几块钱维持生计。组里其他几位情况略比我好些,所以也就厚着脸皮顺理成章地沾他们的光。现在好了,我们不但可以将麦子拿到龚集去加工成面粉,还能去集市换成一点零花钱补贴油盐菜蔬。只是龚集粮食加工站只能出“一条龙”面粉(连同麦麸一起碾碎的面粉),吃起来没有标准粉那么精细(当时还没见过我们现在吃的“富强粉”),吃进口里还好,一到喉咙,便难以下咽。不过它总比以往吃的高粱面好吃得多,所以还是欢天喜地地庆贺每一餐的面条或馍馍。 巨大的劳动量,使正在发育长身体的我格外能吃,由于肚里没有油水,饭量更加大得吓人。大蓝边碗,满满一碗面条,呼噜几口便下了肚,接着再来,能一连吃上几大碗。最多的记录,是麦收之后的第一顿,大家都放开了吃,我一气七碗下肚,连俊生也只吃五碗。思文和佳如见我如此的饭量,只好每顿饭多加点水。倒不是他们小气,大家一起过日子,哪能不精打细算呢? 暴雨之后,迎来了连日的晴热。这是插秧的好季节。后邵生产队的圩埂区麦田,如今全都被深犁细耙,放水浸泡,成了大块的水田。因为有了水,自然就有了蛙鸣,使原先干旱而满是麦茬的田野一改面貌,充满着新的生机。 这里的农村育秧,与南方完全不同。南方的育秧,都是将秧床准备好,放入浅浅的水,再撒上稻种,等待种子发芽,渐渐长成嫩绿的苗株,直到半尺多高,便可拔起扎成小把,作为插秧的秧苗。而淮北的农村育秧,则是旱种。种子撒到旱田里发芽生长,直到可以插秧,才放入水,此刻的放水,只是便于拔起。 第一次插秧,真是长了见识。后邵生产队的大田,作为麦田,倒还没感到多大,现在成了水田,一片汪洋,那种下去了就难上来的感觉,就不一般了。起初看见村里似乎人人都带着一尺多高的长腿小板凳,觉得奇怪,后来一问才知道,因为田太大,下去后,一天都将泡在水里,如果没有小板凳,如何休息,如何吃午饭?说到午饭,还得感谢邵春花,是他提前告诉我们,要带几个馍馍,不然中午就得挨饿。于是,我们带足了干粮和水,每人再借个小板凳,把所有的一切捆在身上,戴上草帽,便加入到插秧的大军中。 圩埂区离村子大约三里多路,队伍三三两两,走了十几分钟,来到田边。只见邵云新等几位年轻人早已准备好秧把,隔三差五地往田里扔。我们经过短暂培训,掌握要领,便进入水田,和大家一起,并排拉开一米多远的距离,开始插秧,一边插,一边后退着。
可不知怎地,插下去的秧,总会有一些漂浮起来,还得回去补插。接二连三,动作一慢,别人早已退到几米开外,而且还别出心裁地在我周围合拢,把我“关”进秧苗中。这下可丢大人了,要出来,就得踩到秧苗;不出来,怎么接着干活呢?看来丢人的不止我一人,思文、佳如、俊生都有被“关”的记录。
我心一横,只好踩倒几棵秧苗,再回头一边走,一边补,直到走出重围。这光景,惹得那些光棍汉们哈哈大笑,妇女们也抿嘴笑个不停。其实,这只是个熟练劳动,没有啥技术含量,顶多算有点技巧罢了。最终,我们学会了怎样插秧才不会漂起,还渐渐赶上了他们,有时甚至差点把他人“关”进去。 当秧把供应不上的时候,便是我们休息的时刻。此时,大家解开小板凳,放置于水中,坐一会儿。可最大的问题是,人有三急时,怎么才能方便呢?离岸不远倒是容易解决,可离岸有上百米时,这个问题真成了大难题。
男人们好办,背着身子,坐在板凳上,就地解决。女人们呢,实在没法脱裤子呀。一马平川的圩埂区,就算是上了田埂,也毫无遮挡。于是便派生出互帮互助的方法:女人们围起一堵人墙,用草帽和身体挡住任何试图偷看的视线,多人为一人遮挡,然后轮番解决。难怪插秧时,都是男女分开,各插一边,就是为了便于方便啊。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何况除了那几个光棍条,谁家没有媳妇在里面呢?所以,男人都很自觉地转身背对着,连开玩笑在此刻都是罪过。 终于到了中午时分,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可以用自带的馍馍填饱肚子了。因为水不方便多带,只能省着喝,实在渴了,抿一口,润润嗓子。馍馍太干,噎不下去时,也得喝上一口。有人家还带了咸菜,见我们没有,便分一点给我们。坐在水田里,观赏着身边秧苗嫩绿葱葱,这样的午餐,真是天底下最简单而又浪漫的午餐了。 插秧一天下来,不但腰酸背痛,而且手脚泡得泛白。若是再遇到几条讨厌的蚂蝗,绝对印象深刻。蚂蝗学名叫水蛭,这种软体的小动物很难被发现,总会在你不注意时,一下吸附到你的腿上,等感觉到疼时,它已美餐多时。扯都扯不下来时,只好用巴掌,啪地一下,它才会掉落到水里,悻悻地游走,而被叮咬的地方,准会留下鲜红的血液伤口。有胆大的,捉住蚂蝗,用水里残存的麦茬穿其腔肠,将蚂蝗翻过来,据说这样蚂蝗就活不成。可咱们有多少闲工夫来对付蚂蝗呢,何况水田里究竟有多少蚂蝗,谁也不知道。
即便人蛭大战后,还得继续插秧,因为这些蚂蝗叮咬对惯于插秧的乡亲们,根本不是回事。看见有人被蚂蝗叮了,就会听到说:“这家伙跟我这么粘呼呢,打都不打不走。”真是英雄主义加浪漫主义,看来,要想扎根农村,这一道道关都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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