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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塔希提

[原创] 纪实知青小说连载:《青青白杨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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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4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农村学会拉风箱烧草做饭了,挺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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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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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飞雪落 发表于 2013-12-14 20:14
单发与合发都可以,不过,这样读起来会连续完整些。

是的,各有优缺点。所以我现在都发,既但发,也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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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飞雪落 发表于 2013-12-14 20:24
在农村学会拉风箱烧草做饭了,挺苦的。

呵呵,那是最起码最简单的生活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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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4



    由于新来乍到,不会走小路,我们沿着来路,出后邵,过后陈,右转上了大道。

    爬上水渠大坝,就能看见路南路北几处村户。过桥顺大道几百米外,是条街,大道穿街而过。

    街上人不少,买卖做的很热火。公社的食品站前排着长队,老队长拎的肉八成就是从这儿买的。老何问了问价,说是七毛三一斤,是国家规定价。

    老何说:“农村东西就是比城里便宜,我们那儿买八毛,多七分,能买三、四个鸡蛋呢!”

    我和俊生,相互看看,摇摇头,表示茫然。思文也说不知道。

    佳如到底年龄大点,看来什么都能说个一二三。

    佳如说:“我刚才问了,这里大白菜只三分,我们那要五分;山芋粉丝三毛,便宜一毛;豆腐一毛,便宜五分;豆油我不知道,我们吃的是菜籽油。”

    俊生说:“噢,还有你不知道的啊,我以为你都成精了!”

    佳如顺手煽了俊生一巴掌,俊生一闪身,躲开了。

    说是街,也就两边高高矮矮十几间瓦房。街南有个粮站,紧挨着食品站,是街上最大的一座房子,可以凭粮油票买米面粮油,当然买粮要搭30%的山芋干。粮站西边隔壁是合作社,可以买到土产用品。街北有家小国营饭店,店堂里摆着几张方桌,十几条长凳。饭店东边有个小信用社。西边是个国营百货店,一溜几间屋,开了两个门。没有邮局,在信用社门口有个绿色邮筒,只能寄平信,遇到寄挂号取汇款拿包裹,还得跑到十里外的高皇区的邮局。农村条件的艰苦正逐渐展现在知青们面前。

    去西黄知青点,可不容易,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还是遇到一位庙新公社的干部,这才领我们找到。原来她们就在街边的村子里,离公社最近,既是集市所在地,又是个生产队。

    黎宏梅和庞慧敏正在屋里洗衣服。见我们进来,马上擦手,给我们让座。我们的到来,给初来乍到的两位女生一个惊喜。她们要留我们吃午饭,我们谢绝了。因为她们刚来,还没能熟悉各种情况,怎么做饭恐怕都不知道。大家都觉得来日方长,于是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便告别了。

    回来经过街上时,看见后朱四人正和刘队长在逛街。

    老何一把拉住老刘:“怎么样?这里还可以吧!”

    老刘说:“生产队安排的挺好,一间大房子,专门给四个同学住。你们那儿呢?”

    “差不多,也算个大房子,是仓库隔的,蛮宽敞。刚才到西黄两个女生那儿看了看,都很不错的!”

    “要不,我们一起去东黄看看?”

    “行,去就去嘛!”

    正在互相打招呼的同学们,听说去东黄,都哄着要看看章本午他们。于是两伙人并作一伙,往东南方向进发。

    东黄原是连在一起的李姓和黄姓两个自然村,并成一个队后,又盖了些社屋,就变成了很大的一片庄户。见我们一行十人到来,村里人都感到稀罕,狗也跟着嗷嗷叫几声。问了人后,很快找到住在李村的三个知青。
    差不多也是一间大屋,三人住,显得很宽敞。屋虽然大,呼啦进来十个人,而且后面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屁孩,显得有点乱。看来知青屋的格局都大同小异:宝书台,架子床,大方桌,长条凳,双眼灶,小风箱,还有一口能装两担水的水缸。快到十一点了,鲁志明正在张罗着淘米做饭。没有后邵队那样还安排专人烧饭,一切自己动手,而且还已经赶早去集上买回了菜。今天中午看来是猪肉炖黄豆芽,还有黄心乌炒豆饼。

    老刘看了满意地说:“不错,不错,小日子过得蛮滋润嘛!”

    “你们两个组看看人家,插队落户,就要象个落户的样子,后邵还专门派个富裕中农给他们做饭,队里要花工分的。”老何转身对着刘思文:“你们看怎么办?是不是明天请他回去,自己做啊!”

    程佳如不屑地一笑:“烧饭谁不会!就鲁歪(鲁志明外号)会烧啊?就怕两个老小没摸过锅铲,连烧饭放多少水恐怕都不晓得呢!”

    我和俊生都表示要跟他学,慢慢不就会了。

    “行,今晚就跟老队长讲,明天我们自己做!”刘思文应道。

    后朱的西国安急了,对老何直叫:“哎,哎,哎!我们可没让别人烧饭啊。昨天那是我们来迟了,人家准备好的,今天早上不就是自己做的吗!不信,你问老刘!”

    老刘呵呵笑着,算是证明了。

    老何也笑道:“毛主席不是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冕嘛’!你急什么?”

    蔡清和赶紧问:“你们说了半天,我们今天中午饭怎么落实啊?”

    俊生插进去:“那还用问,你没闻到饭香啦?就在这吃啦!”

    章本午回道:“行哪!没问题!我们来个加水不加米,只要你们不嫌稀就行了!”

    长着满脸麻子的柴席文半天搞一句:“那行!下次到我们那去,也来个加水不加米,给你们也喝喝米汤!”

    正在烧火的于红岭抬起头,朝柴麻子作了个鬼脸:“报复心这么强啊!今天你们这么多人,连米汤是不是能喝到,都还不一定呢!”

    一句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其实都在说得快活,谁会在这吃饭呢!我们那儿,恐怕老龅牙早烧好了。后朱他们也会在回去的路上买好菜,再做饭。老刘说想跟我们一道去看看后陈两个女同学,所以大家纷纷走出东黄知青屋,兵分两路。我们六人顺着渠道坝子,往大桥走。我告诉老刘,上了桥,就能看见后陈和后邵了。

    插队的第一天上午就这样过去,不但见到了大多数同学,还熟悉了周边环境。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点评

标志一下,下次接着看~  发表于 2015-10-19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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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6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5

    转眼半月过去。

    路西的河面上,白色的冰,冻了又化,化了又冻,日复一日。

    后来的同学也都陆续来到。不但后陈的樊五一和陈霞到位,而且邵圩大队一个叫小农场的生产队,也来了我们学校的四名男生:孙杰德、葛长江、林智华和顾德昆。
    同时李圩大队也增加了六位女生:东黄生产队三位,住在黄村,唐秀花、余中慧和胡科华;西黄除了章芝惠和万斯琴到位外,还增添了申思平和胡亚华;还有两位女生安排在龚集西边西王大队的一个回民生产队,就是严进和柳小林。至此,我们一个学校(包括跟着一起)来的知青共计有了三十人。

    半个月来,我们后邵知青组不但自己烧锅做饭,还自己到村头的水井打水,挑回来。刘思文开始履行组长职责,把我们四人作了分工,两人一组,轮流值日,挑水做饭,刷锅洗碗。我跟思文一组,俊生跟佳如一组,一大带一小,倒也公平。

    对我来说,烧火做饭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饭烧夹生,火烧熄灭,但是,一百多斤一担水,对于我不到十五岁的身体,体重都没水重,挑上肩后,压得五脏六腑疼痛,走起来更是摇摇晃晃。一不小心,还会连人带桶,翻到路边的沟里,被人笑话都在其次,最后还得重新到井台打水,还得挑回去。特别是上冻的时候,井台边全是滑溜溜的冰,别说挑水了,站都难站稳。俊生到底比我大两岁,个头也高点,身大力不亏,虽然没有佳如和思文挑水老练,但还没有遇到翻桶的事。大家见状想照顾我,不让我挑,可我生性倔强,不服输,硬是坚持,尽管挑了翻,翻了挑,最后哪怕剩半桶,也要把水缸倒满。

    老何对大家说:“你们的心意他领了,就让他来吧,总会长大的!”

    我知道他不是心硬,而是为我好。是啊,每个人都是这样慢慢走向生活,走向人生的。

    知青到位了,便意味着刘队长和老何即将回去。一起生活了半个月,我真有点舍不得这位兄长般的老何。他有许多名言,教我们如何面对社会——

    “所谓‘老奸巨滑’,就是社会经验丰富!”

    “天上不会掉白面!要想吃馒头,自己去挣!”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话是人说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

    临别时,老何还特地交代:“你们都是同学,一定要象亲兄弟一样团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些质朴而富有哲理的话,让我受用不尽。

    尽管村里人渐渐相信了我们“不是工作组”的话,也失去了起先那种一起向毛主席请示汇报的积极热情,但老队长依然帮我们买菜打油,还时不时地跟我们聊聊家常,象位慈祥的父亲。他把自己家菜地里的菜砍来,送给我们吃,说到了开春,队里会给我们划上一片自留地,教我们种点时新的菜蔬,可以省点油盐钱。

    除了老队长,还有位人称“老庭爷”的邵姓长辈,叫邵有庭,每天在后面喂罢牲口,便弯到知青屋,歇歇脚,抽袋烟,跟我们唠上一唠,给我们说这里的民风乡俗和人情事故。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邵姓家谱里目前最大的是“有”字辈,其次是“春”、“云”、“才”、“中”。邵姓家族也出过几位有名望的人物,最大的官做过县长,很给村里人长脸。但毕竟是农村,这里有文化的人很少。

    我们经常到各个知青组去串门,最多的应该是最近的后陈了,只有五分钟的路。

    对徐有莺和褚友贞两位,在校接触不多,只知道徐有莺原来参加过学校宣传队,能唱会跳,是位活跃人物。褚友贞则是位很实在的人,凡事不大出头露面,只是跟着别人一起说说笑笑。我隐约觉得,这两人的性格反差,会决定她们将来的归宿。不过两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我都很好,都象位老大姐,非常关心我这个老小。

    俊生跟着也挺沾光,因为他是二老小嘛。两个老小几乎成为她们的照顾对象,经常帮助我们洗衣服、缝被子什么的。我俩也很喜欢这两位老大姐,在远离家庭的淮北农村,真的把她们当成为姐姐一般,整天大姐长大姐短的,把两位大姐喊得非常开心和得意,帮我们做活也就更带劲啦。

    樊五一和陈霞两位女生来之后,后陈更加热闹,知青屋里几乎天天人满为患。不光我们几个知青,更多是后陈那些叼着烟袋的馋猫似的的男人,不论有老婆的还是光棍条,都喜欢往里扎堆。我想,到底是省城来的女学生,比当地的女孩更引人注目吧。

    依我的审美观,应该是樊五一长得最漂亮。她不但个子高挑,皮肤很白,而且俨然是位大家闺秀,平时话不多,语出必惊人。据说她也是高干子女,副市长的女儿。或许因为这原因,我跟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她也象那两位老大姐一样,对我很呵护,只是从不为我洗衣缝被。至于出身体校、人高马大的的陈霞,我们之间的话不多。因为她是刘思文的“表妹”,所以跟思文说的多点,经常惹得佳如醋意大发,总开他俩的玩笑。

    后陈她们那边,也是两人一天一换地值班做饭。水是不用挑的,徐有莺能把那些来玩的男人们指挥的团团转,为她们挑了水还觉得是种荣幸。我们有时偷懒不烧饭,就跑去蹭,当然也会回请她们,有来有往的,感觉象个大家庭。奇怪的是,后陈的井水甜,后邵的井水咸,想喝甜水,就跑到后陈挑。每次从后陈玩过,我们都要带点甜井水回来,哪怕用盆端点,解决喝水煮饭问题。
    后邵的人看我们这么勤地往后陈跑,都戏说我们赶紧把四个女生娶过来。而后陈的人却说,要娶也是倒插门,入赘到后陈,还有甜水喝。一说到这话题,我和俊生都直摇手,说我俩太小,怎么敢娶大姐?倒是佳如听见乐呵呵的,真象娶了媳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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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7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6

     冬闲时节,队里一般没啥农活,也就是挖挖粪池,轧轧稻草什么的。男劳力都安排不完,妇女就更不做了。我们寻思着,想和贫下中农一起干点活,不要整天闲逛,便找老队长商量。老队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老队长果然让我们跟大伙儿一道干活,两个去挖粪池,两个去轧草,还让会计邵云风给我们记工分。

    我跟俊生先去轧草。听老队长说过,轧草是用来喂牲口的。领头轧草的是老队长的三儿子,叫邵云庭,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一说话便咧着满口烟熏的黄牙直笑。我问他怎么干,他把下巴扬起,对着高大的稻草堆。稻草堆好几人高,外表圆不溜的,要到上面干活,怎么上得去?

    见我满面疑云,邵云庭咧嘴笑笑,说:“看我的!”

    说罢,对着手心唾了口,两手一搓,揪着草把子,一脚一换手,象只肥大的壁虎,蹭蹭地爬了上去。

    草堆半腰有个轧过草的平台,有两张大桌子那么大哩。跟着,又有个外号叫“大嘴饃”的爬了上去,还把轧草的长把切刀递了上去。大嘴饃名叫邵云良,跟邵云庭是叔伯兄弟。不到二十岁顶就有点谢,所以帽子始终不离头。

    这下要我和俊生的好看了。那平台的位置,有两人高。怎么办?我俩互相望着。

    俊生说:“我试试!”

    说完也学着邵云庭,朝手心里唾了口,开始往上爬。还没爬到一半,就顺着草堆边缘滑落下来,手里还紧攥着一把稻草。

    上面两人哈哈大笑:“这可不比读书当学生,有门道的。”

    我问:“啥门道,说来听听嘛!”

    大嘴饃说:“你先上来,上来告诉你!”

    那神情,真有点“别以为你们有文化,啥都会,到这来,还得乖乖地跟俺学”的意味。

    我有点气不过,索性不再问,脑子里一转,邵云庭那么大的块头都上去了,这里面肯定有窍门。俊生刚才滑下来,肯定是没按照他们说的门道。

    突然间,我象找到了什么感觉,不顾他们的笑话,立刻朝手心里唾了口,向草堆扑去。快速的动作果然奏效,使我更加有信心。原来这爬草堆的窍门就在手脚交替换得要快,没等手里草被拉下,就已经换了另一把草了。难怪邵云庭很快就爬了上去,我开始只以为是他熟练,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必须快。

    我照此法,一下就蹭了上去,把两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俊生也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跟手就爬了上来。没等他们教,我们就已经上来了,让他们口服心服。邵云庭马上教我们怎样轧草,我心里好笑,别是怕我们又琢磨出来,弄得他们没机会当轧草的老师。

    干了快一个钟头,邵云庭招呼我们歇会儿,几个人就此躺在大草堆上。爬上来一趟不容易,谁也不想爬上爬下的,在草堆上又不敢抽烟袋,急得兄弟俩人直流口水。冬天的大草堆上,轧草轧出个大窝棚似的地方,躺在上面,晒晒太阳,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那感觉,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刘思文和程佳如的运气就没我俩好。他俩跟老队长的四儿子邵云新去挖粪池,没做准备,佳如一双新鞋硬是踹得满是粪,思文那双鞋虽然旧点,也在劫难逃。倒不是他们怕脏怕累,确实是心疼一双鞋。早知道如此,换上胶靴,完事一洗,不就结啦。不过他俩今天表现真不错,没给我们知青丢脸,为这次挖粪,老队长还夸了好几天呢。

    晚上,邵云风给我们每人记了六分工。这是农闲季节的工分,因为一天加起来也就干四、五个小时。

    按照队里规定,正常出工季节,早出晚归,整劳力可得十分工,前提是年龄要到十八岁。而妇女只能拿到八分,儿童六分。到了农闲,一般妇女、儿童不出工,不多的活儿,留给劳动力干。

    思文十八岁、佳如十九岁,只有俊生和我,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如果以实相告,则拿不到这么个工分,而工分不同,一个锅里吃饭,就难摆平。我们只好都自称十八岁,好跟他俩拿一样的工分,我没好好照过镜子,不知道到底象不象十八岁。说了谎,心里多少有点不安,我俩只好自我解嘲:这种善意的谎言,应该不算道德上的问题。

    过了一天,轮到我和俊生去挖粪池,他俩去轧草。有了前车之鉴,我俩都换上了胶靴。邵云新见了笑:“这俩学生还真能,看见他俩踹了粪,就知道把脚裹严实了。”

    真到干时,我才体会到,翻粪的活儿真的很脏很累,难怪老队长总夸他俩。从邵云新口里,我了解到,队里有好几个大粪池,平时拾的粪肥,记过工分后,就倒在粪池里,牛粪、猪粪、人粪,什么都有。一直沤到冬天,粪池也满了,就把里面的粪液舀出,再把粪肥挖出,倒在池边上,堆起来,成个锥形体,外表盖上土灰,象一个个小土包。经过一个冬季的风化,到了春天,里面粪肥成为干粪,再挖开,敲打碎,就变成很好的育秧肥料了。

    但是从粪池里把粪挖上来时,粪还是象烂泥一样的,稀呼呼的,很难挖,锹一下去,很容易被吸住,挖上来,也粘锹,很难甩掉,稍微用力不当,便身子一闪,差点摔倒在粪池里。通常是架个跳板,站在池里,一个人往上甩,另一个人把前面甩上来的粪铲到一边,堆起来。下面的人显然比上面的脏且累,臭味又熏人,因此每过半小时,就调换一下。我跟俊生都到池里干过几次,而邵云新更多的则是照顾我们在上面,自己多半在下面。这位二十岁的汉子,虽然话不多,还够仗义,我心里很喜欢他。

    收工时,我俩也一身粪臭味,弄的佳如直摇手捂鼻,调侃道:“前天笑我,这下也尝到大粪味道了吧。”

    思文则表扬两个老小,给我俩鼓气。

    我对佳如说:“老大,你看人家多有水平,哪象你?不够意思!”

    俊生也在一旁帮腔:“就是,群众跟领导就是不一样嘛!”

    佳如嚷道:“去去去,赶紧洗你们的鞋去!别把我们屋子弄臭了。”

    邵云新拄个锹把子,站在身后,咧嘴直笑:“佳如,怕臭啊?没有大粪臭,哪来米饭香啊?”

    我和俊生马上跟着起哄,连推带搡,把邵云新弄进屋,就坐在怕臭的佳如架子床上。

    自食其力的生活就这样悄悄开始。劳动是人类活动的第一需要,通过劳动,人类为社会创造了财富,养活了自己,也改造了自身。只是这些浅显的道理,当时只能在毛主席最新指示中找到诠释: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到那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大有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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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8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7


    下雪了。

    这是插队后的第一场雪,从元旦前,到元旦后。因此,既是旧年的最后一场,也是新年的第一场。

    漫天的鹅毛大雪,伴着呼啸的北风狂舞,铺天盖地。原野和村庄在大雪的吞噬下,只有模糊懵懂的轮廓,让人不禁联想到张打油“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脍炙人口打油诗。

    大雪封门的日子,知青屋很冷清。极少有人来串门,没膝深的雪,让人难以出行。刘思文有个单管半导体收音机,成了我们最珍爱的娱乐工具。从收音机里得知,今年出奇地冷,极端最低温度竟达到零下十九度。

    一到下雪天,我们便自然想到学校那位叫戴威的倒霉老师。戴老师是位别出心裁的打油诗人,喜欢信口开河,经常仿效古人酒后作点歪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怀,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往往埋下祸根。其中有首《雪中偶感》,本是下雪天突发奇想、贫嘴而作,没什么政治用意,却在运动来临之际,成了地主孝子贤孙对广大贫下中农反攻倒算的铁证。

   
    诗中道:

    “飞,飞,飞!

    好象十万小鬼撒石灰。

    我这里羊羔美酒多滋味,

    冻死你王八孙子穷小鬼!”



    他还有个儿子,起名叫戴佳,本无别意,一个极普通的名字,偏偏有人说文解字,点拨他人道:“佳者枷也,此乃谐音。戴佳戴枷,新社会戴枷,想必是坏人。也就是要儿子跟无产阶级对立的意思!”

    为此,戴老师被关进牛棚,成为学校第一批牛鬼蛇神。我们也从大字报上,背熟了他那流传甚广的“飞,飞,飞!”的名句。

    此刻的大雪天,没法出门。闷在屋里,格外无聊,便拿出戴老师的打油诗寻开心,每人都怪腔怪调地朗诵一遍。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不会担心学校来找我们的麻烦。

    连路都没法走的雪天,老队长却在四儿子邵云新的陪同下,拄着棍子,拎来一壶油和一块咸肉。我知道他是不放心啊。大雪连下了几天,集上就是有卖的,也难去买。粮食不成问题,麦秸也能从垛里抽出来,刚下雪时,老队长便砍了几颗大白菜送到知青屋里,只有水必须去挑,再难也要打个一桶半桶地回来,另外就是缺少油荤。我们舍不得把老队长雪中送炭的油和肉一下子吃光,每天省着,将就吃一点儿。
    大雪天里,老庭爷就住在后面。为了照顾好队里牲口,他抱点稻草,垫张芦席铺个被,就在牲口棚里过夜。他要儿子邵春花送饭时,捎点菜送给我们,顺便说几句关心的话,还要帮我们挑水。都是多么好的人啊!多么淳朴的感情!吃着他们送来的东西,我们感动不已。

    邵春花的名字象个女人,人也生得瘦弱,不善言辞,一副老实巴交的面相。他跟思文同年,十八岁,是老庭爷的小儿子,刚娶了媳妇。本来,他们一家是军属,春花的哥哥在部队当兵,眼看就要复员回家的,好端端不知犯了什么,被军事法庭判了三年,正在服刑。可怜了他那嫂子,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操持这个家,到了晚上,门一关,孩子一睡,单灯只影,还要苦等三年。
    看见春花说得那模样,我们知道他心疼嫂子,便开他的玩笑,说这两年你来代替哥,嫂子不就不孤单了吗?他也不生气,反倒很认真地说:“俺娘死得早,俺嫂子嫁过来,象俺娘一样疼俺,俺哪能做那种事!”
    我们知道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从此不再提这话茬,邵春花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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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8


    跟我们一起玩的还有个单身汉叫邵云长,个头粗矮,年龄十九,是会计邵云风的亲弟弟。听人家都喊他叫“大党”,我们也不知啥意思,就这么跟着喊。

    大党家庭出身不好,父亲虽然是个小地主,倒也没什么民愤,土改后就生病死了,母亲撇下他弟兄俩改了嫁,哥哥长弟弟十岁,就当半个父亲,把大党拉扯大。哥哥成家后,嫂子就理所当然担当了半个母亲的职责。尽管有了小侄儿,在哥嫂面前还跟个孩子似的。

    知青们的到来,让他有了新的伙伴,特别是我们参加干农活后,跟他接触多了,他说话更是口无遮拦,荤的素的无话不扯。后来他提出要跟我们住,不睡架子床,只要让他打个地铺就行。其实知青屋大,没什么家具摆设,除我们四张外,还有两张床的空地,刘思文就让他把家里的架子床搬来。跟当地的很多农民一样,大党有个恶习,小小年纪就喜欢赌。每当输钱,便一声不吭地,进屋倒头就睡;一旦赢了钱,那晚兴奋劲别提有多高,能闹得大家睡不成。我们劝他很多次,要他改掉这个不良习性,他虽然口头答应,可一直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气得我和俊生几次要把他从知青屋里扔出去。

    为了惩罚大党,我们跟他来了个小小的恶作剧。俊生把一丁点儿土坷垃包在纸里,用线扎紧,再包上一层纸,再用线扎紧,如此反复,一直包了十几层,最后变成一个比拳头还大的被线捆得结结实实的纸包。我们把纸包放到大党的被子里。

    晚上,大党准是赢了回来,哼着当地男人都爱哼的《十八摸》小调,一进门就喊我们跟他聊天。我们谁也不搭理他。

    他急了,说:“我今个儿赢了五块多呢,明天给你们买油果子吃!”

    说完,就往被子里钻。可能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大党摸了出来,一看,是个挺不错的纸包块块。大党问:“谁的东西,放俺被窝里了?”    我们都说不知道,不是我们的。

    大党非常奇怪,仔细对着昏暗的灯光,把纸包翻来覆去地瞧。瞧好了,又问:“真不是你们的?”

    我们说,真的不是,没见过。

    看来大党的迷信劲上来了。只见他走到宝书台前跪下,对着老人家的石膏像,合手作揖道:“毛主席您老人家保佑,俺大党今天是不是遇到财运了?晚上打牌时,左眼直跳,俺就知道一准能赢,没想到赢了回来还检个大礼包!既然在俺被窝里,可见是您老人家给俺的。俺就不客气了啊!”

    说罢,站起来,回到他架子床上,用手解那纸包外面的线。由于俊生系的全是死结,一时半会儿没解开。大党自言自语道:“看来想得到你这个外财,还真不简单!”

    说完继续解。准是实在解不开,他拿出牙咬的看家本领,硬是把线扯断,剥开了第一层纸。本指望马上就能看见财宝,谁知又是一个纸包,还要解线。

    大党左看右看,跟原来的几乎没什么不同。他奇怪地看着,用手掂掂份量,觉得不算轻,终于又开始解第二层。结果是一层又一层,一道又一道,直解得嗷嗷叫:“毛主席,您老人家可不能哄俺呀!俺可是一直都在心里早请示晚汇报的呀!”

    我们终于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大党见我们笑,以为是笑他心不诚,就更加认真地解那个纸包,而且越小越难解。小到一定程度,不但手解不开,连牙咬都很难。大党还是不死心,一门心思想看看毛主席给他带来什么财运。解到差不多最后层纸,他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好奇心完全支配了大党,一急牙一咬,把纸咬破了,吃了一嘴泥巴,这才缓过劲来,“呸、呸”地直吐。

    我们四人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俊生笑得眼泪直流,弯着腰,学着大党在一边“呸、呸”地空吐。

    气得大党哇哇大叫,象电影《地雷战》里,排雷挖出一手粪的鬼子。我们告诉他,下次别再赌了,不管你是赢是输,都没什么好,攒点钱不容易,还要娶媳妇呢,不能总跟哥嫂子过一辈子。他知道我们是为他好,也认真地点点头。

    佳如说:“说话要算数啊,下次再要去赌,就想想吃了一嘴泥的滋味!”

    说得我们又笑起来。大党也傻呼呼地跟着笑。

    这两天下大雪,路上不方便,大党基本都早上回家,晚上窝在知青屋里,跟我们闲聊。他钻进被窝时,总是光着腚,一丝不挂,而且架子床的稻草上就垫一张芦席,床上一床厚棉被,棉袄棉裤作枕头。我们看到,都笑他。

    可他却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这省衣裳,现在布票多金贵啊!”

    还说:“俺这儿的人,不分男女,都这样睡的。”

    我问他:“难道你们不嫌芦席凉吗?”

    大党回答:“俺们从小就这样,习惯了!不象你们城里人,身子金贵!”

    “城里人?”我在心里嘀咕:“户口一迁下来,谁还是城里人啊?没准过不了多久,我们几个也会垫芦席,光腚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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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0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9


    雪终于停了。

    下半夜,天变得更加寒冷,直把我冻醒。我缩在自己的那床小被子里,几乎没什么热气。原本家里就没几床象样的被褥,布票棉花票又紧张,哥哥和姐姐先我去了农村插队,把好一点的差不多都带走了,轮到我时,只能拿这床小被子。好在有稻草垫在身子下面,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过冬呢!

    我睡不着时,想到外婆讲的“小子屁股三把火”的故事,心里默念着自己的“三把火”,希望能把自己变暖和点。小时候,这个故事,外婆讲过很多遍,一到我们说冷的时候,总要提起它。所以,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故事说的是,一个大庙里,有位老方丈和三个小和尚。老方丈没给小和尚做足够的棉衣,而且衣服破旧,屁股都快露在外面,一到冬天,小和尚便吵着说冷。

    老方丈听见总要骂道:“冷什么冷啊?你们是小子,没听说过吗——小子屁股三把火呢!”

    小和尚只好你望我,我望你,不再说冷了。

    有一天,庙里来了位贵客,老方丈要小和尚去烧水泡茶。小和尚去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怠慢了客人,老方丈急了,赶紧到厨房去找。到了厨房,不看不要紧,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三个小和尚正弯腰撅屁股对着茶炉。

    老方丈把他们一个个地揪起来,问:“叫你们去烧水泡茶,你们这在干什么?”

    小和尚们一肚子委屈:“你总说俺,小子屁股三把火,俺仨加起来都九把火了,咋到现在水还烧不开啊?”

    想到这,我在被窝里不禁一笑,就象外婆刚讲完这故事,果然感到冷得好一点。

    早上起来,门冻得拉不开,被门前的冰雪冻住了。我们几个拼命地拽,怎么也拽不动,只好等有人来,或者太阳出来帮忙了。可惜太阳不怎么好,有点多云。

    从窗户看去,屋檐下一排长长短短的冰冻溜子,长的足有两尺,短的也有一尺,正在往下滴水。终于,门前的冰一点点在松动,门也“咔”地被拽开。

    门一看,哎,外面真是一片银白世界!地上一尺多厚的积雪,尽管表面冻上一层薄壳,踩上去还是陷进一个脚坑。我跟俊生高兴地跑到屋檐下,每人打了一根冰冻溜子,抓在手里,当作剑,刺向对方。当一人假装被刺中时,就哇地倒在雪地上。大党在一边傻笑着。佳如、思文也跑出来跟我们一起哄。我提议堆个雪人,得到了全体响应。于是,我们就找个铁锨,在门口正儿巴经地干起来。

    很久没遇到这么大的雪,而且是我们插队后的第一场大雪,因此大家干劲十足,不一会儿,一个一米多高的雪人便堆好了。我特地从灶里找来两团结在一起的干灰块,安在雪人的脸上当眼睛,还掰了截高粱秸插在眼睛下,当鼻子。俊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截树枝给他插上,当作两只手臂。只把个大党笑得嘴都合不拢,说你们这些猴学生真能捣鼓,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用雪堆的人呢!

    天寒地冻的日子持续了很久。雪人一直在门口陪着我们,直到气温回升,才渐渐地矮小下去。

    眼看就要到春节了,想家,回家过年,是我们每个人最大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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