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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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闲时节,队里一般没啥农活,也就是挖挖粪池,轧轧稻草什么的。男劳力都安排不完,妇女就更不做了。我们寻思着,想和贫下中农一起干点活,不要整天闲逛,便找老队长商量。老队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老队长果然让我们跟大伙儿一道干活,两个去挖粪池,两个去轧草,还让会计邵云风给我们记工分。 我跟俊生先去轧草。听老队长说过,轧草是用来喂牲口的。领头轧草的是老队长的三儿子,叫邵云庭,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一说话便咧着满口烟熏的黄牙直笑。我问他怎么干,他把下巴扬起,对着高大的稻草堆。稻草堆好几人高,外表圆不溜的,要到上面干活,怎么上得去? 见我满面疑云,邵云庭咧嘴笑笑,说:“看我的!” 说罢,对着手心唾了口,两手一搓,揪着草把子,一脚一换手,象只肥大的壁虎,蹭蹭地爬了上去。 草堆半腰有个轧过草的平台,有两张大桌子那么大哩。跟着,又有个外号叫“大嘴饃”的爬了上去,还把轧草的长把切刀递了上去。大嘴饃名叫邵云良,跟邵云庭是叔伯兄弟。不到二十岁顶就有点谢,所以帽子始终不离头。 这下要我和俊生的好看了。那平台的位置,有两人高。怎么办?我俩互相望着。 俊生说:“我试试!” 说完也学着邵云庭,朝手心里唾了口,开始往上爬。还没爬到一半,就顺着草堆边缘滑落下来,手里还紧攥着一把稻草。 上面两人哈哈大笑:“这可不比读书当学生,有门道的。” 我问:“啥门道,说来听听嘛!” 大嘴饃说:“你先上来,上来告诉你!” 那神情,真有点“别以为你们有文化,啥都会,到这来,还得乖乖地跟俺学”的意味。 我有点气不过,索性不再问,脑子里一转,邵云庭那么大的块头都上去了,这里面肯定有窍门。俊生刚才滑下来,肯定是没按照他们说的门道。 突然间,我象找到了什么感觉,不顾他们的笑话,立刻朝手心里唾了口,向草堆扑去。快速的动作果然奏效,使我更加有信心。原来这爬草堆的窍门就在手脚交替换得要快,没等手里草被拉下,就已经换了另一把草了。难怪邵云庭很快就爬了上去,我开始只以为是他熟练,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必须快。 我照此法,一下就蹭了上去,把两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俊生也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跟手就爬了上来。没等他们教,我们就已经上来了,让他们口服心服。邵云庭马上教我们怎样轧草,我心里好笑,别是怕我们又琢磨出来,弄得他们没机会当轧草的老师。 干了快一个钟头,邵云庭招呼我们歇会儿,几个人就此躺在大草堆上。爬上来一趟不容易,谁也不想爬上爬下的,在草堆上又不敢抽烟袋,急得兄弟俩人直流口水。冬天的大草堆上,轧草轧出个大窝棚似的地方,躺在上面,晒晒太阳,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那感觉,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刘思文和程佳如的运气就没我俩好。他俩跟老队长的四儿子邵云新去挖粪池,没做准备,佳如一双新鞋硬是踹得满是粪,思文那双鞋虽然旧点,也在劫难逃。倒不是他们怕脏怕累,确实是心疼一双鞋。早知道如此,换上胶靴,完事一洗,不就结啦。不过他俩今天表现真不错,没给我们知青丢脸,为这次挖粪,老队长还夸了好几天呢。 晚上,邵云风给我们每人记了六分工。这是农闲季节的工分,因为一天加起来也就干四、五个小时。 按照队里规定,正常出工季节,早出晚归,整劳力可得十分工,前提是年龄要到十八岁。而妇女只能拿到八分,儿童六分。到了农闲,一般妇女、儿童不出工,不多的活儿,留给劳动力干。 思文十八岁、佳如十九岁,只有俊生和我,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如果以实相告,则拿不到这么个工分,而工分不同,一个锅里吃饭,就难摆平。我们只好都自称十八岁,好跟他俩拿一样的工分,我没好好照过镜子,不知道到底象不象十八岁。说了谎,心里多少有点不安,我俩只好自我解嘲:这种善意的谎言,应该不算道德上的问题。 过了一天,轮到我和俊生去挖粪池,他俩去轧草。有了前车之鉴,我俩都换上了胶靴。邵云新见了笑:“这俩学生还真能,看见他俩踹了粪,就知道把脚裹严实了。” 真到干时,我才体会到,翻粪的活儿真的很脏很累,难怪老队长总夸他俩。从邵云新口里,我了解到,队里有好几个大粪池,平时拾的粪肥,记过工分后,就倒在粪池里,牛粪、猪粪、人粪,什么都有。一直沤到冬天,粪池也满了,就把里面的粪液舀出,再把粪肥挖出,倒在池边上,堆起来,成个锥形体,外表盖上土灰,象一个个小土包。经过一个冬季的风化,到了春天,里面粪肥成为干粪,再挖开,敲打碎,就变成很好的育秧肥料了。 但是从粪池里把粪挖上来时,粪还是象烂泥一样的,稀呼呼的,很难挖,锹一下去,很容易被吸住,挖上来,也粘锹,很难甩掉,稍微用力不当,便身子一闪,差点摔倒在粪池里。通常是架个跳板,站在池里,一个人往上甩,另一个人把前面甩上来的粪铲到一边,堆起来。下面的人显然比上面的脏且累,臭味又熏人,因此每过半小时,就调换一下。我跟俊生都到池里干过几次,而邵云新更多的则是照顾我们在上面,自己多半在下面。这位二十岁的汉子,虽然话不多,还够仗义,我心里很喜欢他。 收工时,我俩也一身粪臭味,弄的佳如直摇手捂鼻,调侃道:“前天笑我,这下也尝到大粪味道了吧。” 思文则表扬两个老小,给我俩鼓气。 我对佳如说:“老大,你看人家多有水平,哪象你?不够意思!” 俊生也在一旁帮腔:“就是,群众跟领导就是不一样嘛!” 佳如嚷道:“去去去,赶紧洗你们的鞋去!别把我们屋子弄臭了。” 邵云新拄个锹把子,站在身后,咧嘴直笑:“佳如,怕臭啊?没有大粪臭,哪来米饭香啊?” 我和俊生马上跟着起哄,连推带搡,把邵云新弄进屋,就坐在怕臭的佳如架子床上。 自食其力的生活就这样悄悄开始。劳动是人类活动的第一需要,通过劳动,人类为社会创造了财富,养活了自己,也改造了自身。只是这些浅显的道理,当时只能在毛主席最新指示中找到诠释: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到那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大有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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