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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塔希提

[原创] 纪实知青小说连载:《青青白杨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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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0



    在冬闲的日子里,只要没有大雪封门,我们都会去每个插队组的同学那儿转转,顺便蹭饭。我们邵圩和李圩两个大队,同属于庙新公社,离西黄黎宏梅、庞慧敏她们很近。那里还有几位省物资局下放干部,就住在公社里。我们跟他们混的很熟,经常沾他们光,在公社食堂蹭饭吃。
    久而久之,食堂的炊事员也认识了我们。我们有时实在没钱买菜,就跑到那里摸一点,有时被炊事员看见,很不好意思,便用表演革命样板戏来回报。最拿手的是《林海雪原》中“打虎上山”那段,不但我们都会唱,而且俊生还即兴表演,唱到“——我——胸有——朝阳——”那句时,便学着戏里的杨子荣,将大衣下摆用右手掀起,拉开一个大幕,遮挡住炊事员的视线,我在后面悄悄地将一块肉塞进包里。当然这样的事情,在懵懂少年时代,虽然会得到人们谅解,但终究不光彩,我们也只能适可而止,并且自我解嘲是表演换来的,不能白唱是吧。

    公社办公室有电话,当时的电话都使用很大的6伏干电池。我们发现旁边还有备用电池,就顺手捎带,拿了回来,用胶皮线连串联上两只手电筒用的那种电珠,便成为一个不错的照明小灯泡。每当队里断电时,这便成了应急的照明。这种新式照明,引来很多农民的赞叹和好奇。

    农村里用电很马虎,随便从变压器那里引一根五号镀锌铁丝,引进村里,作为火线,再在电线杆子下埋一根铁桩,接上另一根铁丝,就是地线。这种引线不但危险,而且损耗极大,220伏的电压,到了几百米外的村里,也只有100伏了,所以,说是有电,晚上灯火昏暗得跟鬼火似的,肉眼清楚地看见白炽灯里的红红的灯丝。而村外的铁丝引线,却被烧得暗红,很是怕人,还经常烧断,造成断电。这样的照明,甚至不如我们的电珠来得亮堂。

    公社有个卫生院,就在龚集后面,我们也时常去那里玩,跟医生混熟了,就请他们教我们如何量体温、量血压。俊生妈妈是医生,家里原本就有血压计和听诊器,而且他也会玩。我还是第一次戴上听诊器,只觉得耳朵里乱哄哄地响,直到听见心跳的咕咚咕咚声,才知道它的妙用。

    有次去公社,得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冬季征兵开始了。

    打小我就想当兵,此刻的我完全忘记了父亲正在被文革冲击的现实,一心想参军入伍。于是,和其他同学一道,去公社了解情况。公社给我们的答复是,只要身体好,出身好,自己有参军保家卫国的要求,都可以报名。所以征兵工作正式开始后,男生中,除了柴席文因平足而自动放弃外,几乎都报了名。

    首先是体检关。这次招的主要是三种兵种:装甲兵、炮兵和空军地勤兵。身体过关是第一重要的。那天体检,我们结伴步行十里路,到高皇区医院参加体检,忙活了一整天,到天黑透才往回走。

    体检中途发生了点小插曲。章本午和鲁志明被查出血压偏高。医生问:“是不是太紧张了?”他俩都点头说是,所以有了复查的机会。俊生建议喝点盐开水,可以快速降压。于是章、鲁二位到小饭店找盐开水喝后,回来再量时,便顺利过关。于红岭有鼻炎,鼻子老是不通,他就扯谎说感冒了,也混了过去。这样,基本都通过了第一轮体检。

    俊生在体检后自动要求放弃。后来才知道,他是怕政审时,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而过不了关,若不放弃,到头来会落得个声败名裂。这也提醒了我,该不该也提出放弃呢?我一直在犹豫。

    过了几天,通知下来了,我在合格之列。当时我真高兴,心想没准真能走掉。佳如和思文也过了关。我硬着头皮,抱着侥幸心理,没提出放弃,心想真要问起我,我怎么知道父亲有什么问题?

    果然,接下来的政审,我没想到那么轻松地就过了关。据说征兵的军人只是看了看我们插队时的档案(简直就是一张白纸,只有一张简单的履历表),根本没有去父亲单位外调,而那时填表,我一直都在“家庭成分”一栏填写“革命干部”,而我的社会关系,一直都只写在保密单位工作的姑妈一家。佳如和思文也因出身好而轻松过关。

    一周后,我们得到通知,正式入伍。可就在等着换军装的头一天,大队接到了公社传达上级的紧急通知:插队知青不满两年一律不准参军入伍。这不是有意为难我们吗?文革后的插队,我们几乎是最早的一批,都是刚下来,谁会有两年插队的经历呢?

    我们的参军梦彻底破灭了。只差那么一天,部队的缘分与我擦肩而过,而且这一擦,就是一辈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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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1
   

    春节前,我们终于回到了家。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远离家门。虽然只离开两个多月,就像过了两年多。回家的感觉真好!

    哥哥、姐姐也先后回来了。6岁的妹妹看见哥哥姐姐们回来,高兴地直跳。小丫头搂着我的脖子,悄悄地说:“小哥,我又长大一岁了!”

    外婆眼睛眯起一条缝,仔细地瞧着我们,眼角老泪直流。我更是跟哥哥、姐姐交流起插队的感受。他们也为小弟这么点儿年纪就勇于走向社会自寻谋生而感到骄傲和心酸。

    说是家,却没有父亲和母亲,只有年过古稀的外婆拉扯着我们兄妹四人。从五十年代后半期起的政治运动,我们早已习惯了父亲在政治上的潦倒以及给家庭带来的屈辱和赤贫。母亲在时,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还间或充满着温馨,即便历经磨难,母爱始终在身边。每当在外面受了委屈,总有母亲的怀抱可以偎依。

    那场天灾人祸过去,父亲虽然得到昭雪,恢复了党籍和工作,母亲却象熬干了的油灯,不久便悄然地熄灭。母亲的早逝,留给我们的是冰霜般的冷寂。尤其是年幼的妹妹,那时才两岁。哥哥姐姐学校远,都住校。我离学校近,住在家里,可为冷寂的家增加一点人气。尽管来回十几里路,还是每天都能帮外婆做点力气活,每天都能把妹妹顶在颈子上做游戏。

    在母亲离去之后,父亲也被调离了省城。我们像几个孤儿,随波逐流。接着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再次被冲击,关进了牛棚。多年的政治上的动荡和母亲的离世,使家庭一贫如洗。没有过年的新衣,更没有平日的零食和玩具,最奢侈的要数生日时外婆煮的两个鸡蛋。外婆的惯例成为我们儿时心中的一种期盼。每当此刻,我都舍不得很快吃掉,鸡蛋带着温热,装在衣兜里,或者攥在手心里,感受着一年一度的生日礼物的存在。

    在父亲被关押在无产阶级专政铁门内的年月,外婆只能靠父亲单位造反派每月寄来微薄的生活费养家糊口,遇到特殊时期,收不到生活费时,便要债台高筑,过着乞讨般的艰难时日。突然间五口之家中有三人去农村插队,家庭的开支压力顿时得到了缓解,可人去屋空,却让外婆平添了许多白发,等到过年回家看她时,头发几乎全白了。

    哥哥姐姐因为有了许多新插友,更多的时间用来串门。我也想出去玩玩,但不忍看见外婆的孤苦叹息和妹妹的期盼眼神,于是留下来帮外婆准备年货,跟妹妹做儿时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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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4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2


    时间在不觉中过去,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春节后,我还是到组里其他三位家去玩了玩,当然也去了徐有莺和褚友贞两位大姐的家,以及其他几位比较要好的插友家。

    思文的父亲是位农业厅干部,母亲是家庭妇女,他是个独子,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春节后,他一家就要下放到皖南山区的农村。搬离省城前的最后一个春节,全家都有点伤感,但我还是在那里感受到家的温馨。思文的母亲知道我很小便失去了母爱,眼中含着泪,摸着我的头发,让我感动。我也亲热地喊着她刘妈妈,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一般。思文对我也像亲兄弟,我们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相互说着各自的故事。她的妹妹比我小一岁,就管我叫哥,圆圆的小脸非常可爱。可能是年龄差异的原因,他姐姐却与我没说几句话,只是表示点热情,我也称其为刘姐予以回报。

    我和思文约俊生一起去佳如家玩。佳如在我们那儿是老大,在家中也是老大,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他父亲在铜矿工作,长期在外,所以他也总想帮病退的母亲撑起这片天。文革停课中,别的同学都在各玩各的,佳如却早早地进了壮工大队,干起了挑大土拉板车的活儿,帮家里挣了点钱,也较早地涉足社会。因为春节,父亲放假回来。程叔叔把我们几个当作男子汉,跟我们聊天,还跟我们喝起了小酒。佳如的父亲酒量很是了得,一斤地瓜酒下肚,面色不改,谈吐自如,有种矿工的豪爽。谈到我们四人插队在一起吃住,他便说了很多肺腑之言,希望我们像亲兄弟一样团结。这使我想起老何临走时的情景。他还要求佳如当好老大,照顾好我们这几位小兄弟。

    我家离俊生家不远,相隔只有五里路。应他邀请,我也去他了家。思文和佳如因为太远,没一起去。作为同班同学,我以前经常去俊生家。俊生的父母早已经离异,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过着清苦的生活。我听俊生说过,他的父母曾经都是军人,还去过抗美援朝的战场,原本是个很幸福的家庭。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由于查出了他父亲在参军前曾有段当过保长的经历,作为历史反 革命,被开除党籍军籍,发配到农村劳动改造。他母亲因为不能接受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现实,以对方隐瞒历史为由,与丈夫离了婚。孩子虽然各判得一方,但因为父亲的困境,不得不放弃对孩子的抚养。两个孩子跟着母亲过活,只是俊生保留了父亲的姓氏。由于父亲的影响,他母亲也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家医院,一过就是十年。他母亲姓胡,我每次去他家,进门就喊胡阿姨。胡阿姨也知道我没有母亲,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她经常煮土豆蘸糖给我们吃,直吃得三个孩子抢起来,乐得胡阿姨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褚友贞大姐家境很贫寒。听说她有位卧床多年的母亲,我们凑了钱,特地买点东西去她家。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里,住着两个大人五个孩子。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只好站着说话,表达我们的诚意。她母亲撑着欠起身子还情,被我们劝躺下。可能是中风留下的瘫痪,生活无法自理。褚友贞也是家中老大,插队前算是半个顶梁柱,这一走,便把整个重担留给了当锅炉工的父亲。我很同情她,但除了留几句不太老练的安慰话外,别无任何帮助。

    只有徐有莺大姐的家况与我相近,是个孤女,父亲几年前工伤去世,母亲改了嫁,只留下她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靠父亲生前单位微薄的生活费过活。于是我跟她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比别人更接近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而这位姐姐也似乎很理解弟弟的感受,更对我爱护有加。为此,我在徐大姐家住了两日,姐弟俩谈了各自的命运和生活。当我说到童年的遭遇时,她已经泣不成声。不觉地她把我搂在身边,脸贴着我的脸,让我感受到她的眼泪和温暖。我没挣脱这纯洁的感情,便倚在她身边,继续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她看我在这零下七、八度的寒冷冬季,只穿两条单裤,手冻得冰冷,硬是把自己的一条绒裤换下来给我穿上,自己却套上奶奶一条不适宜的棉裤。我特爱吃她奶奶做的米饭蒸咸肉,透明的肥膘一点也不腻,米饭格外地香。

    在外面玩了好几天,回到家中,外婆把这几日做的菜,每样留了一点给我吃。妹妹还把她刚学会的叠纸船当面表演给我看。我们把纸船放到盆中,让它们自由地漂在水面上。我突发奇想地对着纸船吹了口气,顿时把纸船吹翻,沉入了水底。妹妹气得哭着,小手打我的头。我站起来,她够不着打,便用脚踢我。我一用力,把她抱起来,任她打我的头。打着打着,妹妹便不哭了,还搂着我的脖子,要我赔她。我把出去玩人家装我兜里的糖果拿给她吃,还帮她整理那精美的糖纸,夹在书中,告诉她,可以压得很平整。我还拿出用手帕叠老鼠的看家本领,把叠好的老鼠放在手中,一跑一跑的,吓唬她,逗她乐,妹妹的脸上终于又露出可爱的笑容。



点评

吃饭去,做个记号  发表于 2015-10-22 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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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5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3

    正月过后,我们先后回到农村,后邵知青屋的烟囱又冒出了炊烟。

    尽管没有出“九”,在乍暖还寒的二月还是感受到了早春的轻盈脚步。

    雪后的麦苗,转眼就冒了几寸,绿色的麦叶由窄变宽,颜色也由淡变深。纵横交错的田埂上,生发出无数嫩绿的小草,一棵棵,一片片,点缀着整个田野。早生的荠菜,混杂在绿草中,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偶尔有几株野生的迎春花,鹅黄的小花朵,在春风中轻轻晃动。

    开春后,地里的活儿渐渐多了起来。

    每天早上,老队长往村中央的大路口一站,吧嗒吧嗒吸上几口烟后,便扯开嗓子,喊:“出工喽!”一边喊,一边敲响村口老槐树上挂着的那段铁轨。

    大伙儿三三俩俩地聚集到老队长跟前,等他分活儿。

    分配活儿是每天必走的程序,老队长总是把劳动力分成几个小组,做不同的活儿。这不:粪堆要打开敲碎;秧田要深犁细耙;田埂要修复整固;麦田要培土施肥。此外,仍要继续轧草喂牲口,多余的稻草,还需用架子车,一车车地运到淮河南岸的造纸厂,趁早去,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所有的活儿,除了干过几次轧草挖粪外,对我们全是第一次,哪样都得认真地学。

    队里的劳动力,一早上每人可挣两分工。干一到两小时的活儿后,就回去吃早饭。我们四人中,得有一人留下来烧早饭,其余三人出工,才有早饭吃。中午就不同了,时间长点儿,回来后再烧,匆忙地对付一顿,再接着下午出工。出工的时间不一定,根据活儿的具体情况,正常情况下,每天要做八到十个小时。上午和下午各四分工,加上早上的,全天是十分。思文是组长,总管我们的工分。

    比起冬闲时节,开春后的活儿,显得辛苦而热闹。此刻,全村的人,不光是男人,连妇女都下地干活了。

    我们四个知青,几乎成了辛苦劳动时的调味剂和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那些大嫂子们,一个冬天没机会跟我们接触,对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总要问这问那,把我们挨个地盘了一遍。看得出,那些没过门的大姑娘和刚过门的小媳妇,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盘问,却一个个都在仔细地听。有时候话音被听走了样,引得陈国斗、大嘴馍、大党等几个光棍骚劲大发,横里插进几句荤话,被大嫂子们追得满田埂跑。我们看见哈哈大笑。心想,活该!谁让你们素话荤听,引火烧身呢?

    这里的风俗挺有意思。男人可以跟嫂子辈的女人当众开玩笑,但是玩笑如果开到这女人不能承受时,就会有几个同样的女人挺身而出,追打那男人,直到把他追到,摁翻在地,解开男人的裤腰,抓把土撒进男人档里,甚至还揉一揉。更有甚者,当女人认为还不够解恨时,便会有正处哺乳期的女人自告奋勇地解怀,掏出雪白丰满的乳 房,硬往男人脸上挤奶,如果有男人落到这步田地,便像个被阉的公鸡,顿时败阵,脸面全无。女人们则像是战无不胜的英雄,风光满面,凯旋而归。有次大党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不但弄了一裤裆土,还被涂了一嘴的人奶,几天都没敢吱声。

    佳如开始还仗着自己年龄大,做过壮工,见多识广,敢跟那些嫂子们贫上两下,看见大党的熊样,吓得赶紧闭了嘴。我们都笑,真是那样,佳如在同学面前还怎么混啊!

    闹归闹,干归干。队里不论男女,每个人干活都比较认真,比较卖力。

    修田埂的活儿,看起来不起眼,轮到自己真正去做了,也不那么容易。从哪里取土,怎么取,锹怎么下,挖成什么样块块,带草还是不带草,土怎样贴在田埂上,修成什么样,都很有讲究。如果做的不好,土会沾锹,会散掉。

    刨粪堆简单点,但也得花功夫,是个细活儿。冬闲时倒的粪堆,此刻早已干透。用锹挖开后,还要把大块凿碎成小块,然后拿锄头敲成细细的粪土。

    最难掌握的要数犁田了。

    那天,我和俊生吵着要跟老庭爷学犁田。老队长起初不同意,说队里能犁好的也没几个人,不是件容易活儿。

    我说:“老队长,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总得给我们个机会尝试一下吧!”

    老庭爷话音里也向着我们。最后老队长终于同意了。

    我俩像拣了宝贝一样高兴,还跟思文,佳如炫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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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7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4


    我们跟在老庭爷后面,寸步不离,看他怎样牵牲口,怎样套犁。那头褐色的大犍牛,一个冬天下来,没怎么掉膘,浑身肌腱抖擞,套好犁后,等在地里听命。只见老庭爷摸摸牛背,走到犁后,左手把住犁把的同时还抓住牛绳,右手扬起短鞭,一声吆喝,牛便起步,犁也跟着翻出泥浪。

    看着老庭爷轻快的步伐和沉稳的吆喝,我们都很手痒,希望马上能试试。

    那块地大约有五十米长三十米宽,老庭爷顺着长的方向犁去。到了尽头,他按住犁把,让犁头翘起,拽着牛绳,牛很听话地跟着向左转,转到差不多时,老庭爷便再抬起犁把,让犁头吃进土里,重复着刚才的犁地姿态,周而复始。

    看得出,平日的精心照料和朝夕相处,牛与老庭爷有着深厚的感情,以致于老庭爷的一喊一叫,一喘一息,那牲口都配合得非常默契。便是这一条,我们谁也占不了先,别说还有犁地的技巧了。

    犁了几个来回后,老庭爷一声“吁”,牛就停了下来。他松开牛绳,让犁站在土里,来到田埂上,坐下来,掏出烟袋,从烟包里取出一张烟叶,细细地撕开,再卷成一个跟烟锅口差不多粗细的短卷,沿着烟锅边,转着摁进去。俊生真有点想急于拜师的模样,马上从兜里掏出火柴,哧拉一下,给老庭爷点上。老庭爷一边吧嗒吧嗒地点,一边用眼角看着面前的这小伙子。

    俊生点烟后,便张口了:“老庭爷,等下我试试,行不?”

    我看着烟雾中的老庭爷,也想来一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庭爷猛抽了一大口,慢慢地吐出:“看见我怎么犁地了吗?”

    我俩急忙点头。

    “关键是会掌犁把,吃土的深浅全在这上面。还有就是方向,犁得正不正,也是靠这犁把。所以啊,先得掌好这犁把!再一个,就是会吆喝牲口,让它听你的话。”

    我和俊生互相望望,深知老庭爷话的分量。

    接下来,俊生开始学犁了。老庭爷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扶犁把,帮他吆喝牲口,可两个人总不协调,那地犁得,一会儿正一会儿歪,一会儿深一会儿浅,连牲口都有点无所适从。老庭爷一看,赶紧“吁”一声,让牛停下,又跟俊生反复说了很多道理。其实,我也晓得,这不是简单地懂得道理就能做好的,必须先找到感觉,然后还要熟中生巧。俊生是这样,我也一定是这样。

    这次,老庭爷索性松开手,让俊生自己去把握。俊生很艰难地犁着,但也没糟糕到哪儿去。老庭爷站在一边,总算松了口气。我也为俊生能独立犁地而感到高兴。

    轮到我了。

    直到摸到犁把,我才真正理解老庭爷的话。由于看了半晌,也听到现在,我提出一开始就自己独立地犁。

    老庭爷很爽快地答应了。

    起初,那犁把真有点不听使唤,犯得跟俊生一样的毛病,渐渐地,我找到了些感觉,终于犁得有点样子。尽管离真正的犁地把式还差很远,毕竟是第一次。每当掉头时,便显出一种力不从心,不但手忙脚乱,而且两头的地几乎都没犁好。

    就这样,我和俊生轮换着犁,直到把那块田犁完。两头和中间深浅不一的地方,老庭爷说他会补犁的,我们也没有了思想包袱。

    收工后,我们怀着尝新的喜悦,回到知青屋。进门思文就问:

    “怎么样,没让牛把你们给犁了吧?”

    逗得我和俊生哈哈大笑。

    “不知道吧?那感觉好极了,就象在开汽车!”我故作神秘,尽管我也不知道开汽车是啥滋味。

    佳如说:“不会吧?有牛那么慢的汽车吗?”

    俊生把那顶心爱的军帽摘下,抖抖上面的土,回了句:“老大你还别说,今天我们就开了回跟牛一样慢的汽车呢!不信,你们明天也去开开嘛!”

    佳如向思文挤挤眼,神秘地说:“我们才不去开那破牛车呢,明天呀,我们有新任务!”

    我跟俊生听见,马上跳起来,问:“新任务?什么新任务!”

    “暂时保密!”

    “不说是吧?我去问邵云新,你们今天在一起的。”我一边说,一边拔腿就往村里跑。

    俊生也跟着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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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9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5



   搞了半天,他们的新任务就是去送稻草啊。

    我们从邵云新嘴里得知后,马上跑到老队长那里,要求一起去。因为我们从来没去送过稻草,没感受过那种活儿的滋味,再说了,过年后也一直没出过公社,总想出去走走。

    老队长没答应,说明天只去四辆架子车,人已经安排好了,想去也只能下次。

    我俩悻悻而归。佳如看见我们的神情,知道没戏,便安慰我们道:“好啦,别不高兴啊,你们去犁田,我和思文不也没争吗?”

    “就是啊。想干活儿,今后有的是机会呢,我们来这儿插队,能少得了干活吗?恐怕到时候,你们会累得躲懒呢!”思文也在一边帮腔。

    我和俊生没话可说了。

    没想到,晚饭后,老队长跑来告诉我们,计划变了,队里决定增加两辆架子车,明天一大早,我们四人都参加送稻草。我可高兴了,搂着老队长直跳。看得出,俊生心里一定也很得意。

    第二天一亮,我们就起了床。匆匆吃点泡饭,便来到屋后的场地。六辆架子车,已经开始装车。领头的是陈国良,正在指挥着怎样装。看见他们都在忙乎着,我们也不好意思闲着。别小看装稻草,还真要有点本事,架子车既要装多装实,又要前后左右平衡,还得在转弯时不倒。听陈国良说,这一车稻草有一千多斤重呢,架子车堆得跟个小山头似的,我看着都怕它倒。

    上路了。我跟邵才庭一辆,俊生跟陈国斗一辆,思文跟邵云新一辆,佳如跟大嘴馍一辆,大党跟陈国良一辆,邵云亭跟邵春花一辆,共十二个人。

    六座移动的稻草垛,从村头大路出发。能把这座小山头拉着走,真是不简单,掌车把子的不但要有一把力气,更要有掌握平衡的技巧。无论是起步,还是停车休息,都得轻轻改变架子车的状态,不可动作过猛。而我们几个只能出笨力背绳子,像个拉车的毛驴。
    平地上拉车还算凑合,最难的莫过于翻大坝了。十八里的平原大路,途中要翻过三道堤坝。虽然坝坡不算很陡,但也有三十度左右,坝高足有十米。翻坝时,我们分成两组,两车一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两辆车保驾护航。如果上坡时难,下坡时则更难。上坡时,只要大家出力,一鼓作气拉上去就行,可下坡时,却要四个人在后面倒拽着绳子,前头两人,一人正位扶车压把,另一人当助手,帮助掌方向。稍不留神,架子车就会往下冲,情形非常危险。
    我体会,送稻草最大的难度就是每次下坡的几分钟。可以看出,我们队里来的这几位都是老把式,对付下坡很有一套。过了两辆后,我们几个新手才从紧张的气氛中解脱出。

    剩下的一劫大概就算是过河了。这船便是我们来时摆渡船,只是加上盖板,让架子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船上。可上船下船就不是件容易事了。上船时,小山似的架子车,两只车轮必须准确地经过两条并排的跳板,才可上去;同样,下船时,也要经过两条跳板下来。稍有不慎,便会翻车,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过河时,最怕遇到侧风。如果有大的侧风,船家宁可不渡,也不愿意冒这风险。否则,小山一般的稻草,会象张满风的帆一样,被吹倒在河里,车掉进河不算,船也会翻,一个人也跑不掉。据说过去就发生过这样的惨剧。

    过了河,再翻过最后一道大坝,就可直接拉到造纸厂,陈国良的责任将卸去,大家也可松口气。

    从造纸厂出来,已经下午两点多,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找了个小饭店,但因为缺粮票,只好胡乱吃了碗羊杂碎汤,几只煎饺。大家都想在街上好好逛逛,我们四个更是眷恋城市的大街,无奈还要留点时间,在天黑前过河。

    回来的路上,黑灯瞎火地,十二个人,六辆空架子车,在鬼嚎般的曲调中前行。我们四人的歌声还算文明点,可怜那几个寡汉条子,郁积多日的情 欲终于有了发泄的时机,在这没人听没人见的夜色中,吼着男人听了都会脸红的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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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6


    清明前后,田埂上生长出许多野蒜,几根细细的绿茎,最后集中到圆溜溜的白色蒜头上。我们学着当地的妇女和儿童,把这些野蒜挖回家,洗净后,掺上面粉,做成面饼,在锅里烙得焦黄焦黄,吃起来咯嘣咯嘣的,可真香!还有剩下的野蒜没吃完,就把它们用盐腌起来,闷在小罐子里,几天后取出闻闻,那股蒜味儿已经不再刺鼻,便掏出尝尝,呵呵,好吃,要是再有点麻油,那可真叫美味呢!

    上工之余,我们总爱挖点野蒜回来,补充小菜,享受乡野带来的口福。邵春花的嫂子每次见到都笑,说这几个学生还真能过日子,一番话又惹得那些个妇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谁家侬孩子(俗话:女孩子)要是跟了这几个学生,会比跟咱乡里人强几倍呢。

    后陈的四位大姐,见我们如此吃野蒜,也嚷着要挖,我们便带她们去,顺便又蹭上顿饭。大姐们本来就喜欢我和俊生这两个小弟弟,加上一直保持着来往,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樊五一把她手掌给我看,那是干活时磨的泡,我知道这位市长家的千金,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呢。我问她疼不疼,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徐有莺看见了,不无醋意地笑着说:“弟弟还会心疼姐姐呢!我肩膀上都磨破了,你咋不心疼啊?”

    我忙答道:“那还用说吗?一样心疼,我看看!”

    把个佳如急的,一把抓住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啊?姐姐弟弟也不行!”

    俊生又把佳如拉着:“什么授受不亲的,只有你和思文,才受这条古训约束,咱俩是老小,没关系的,对吧?”

    我们起哄着,闹成一团。可说是这么说,谁会真看啊!刘思文与“表妹”陈霞在一边说着话,只有褚友贞不声不响地忙着烧饭。

    春忙之后,不大见到其他各村的同学。偶尔在赶集时匆匆碰到,说笑几句,又匆匆分手。只有一次,因为下雨,不用出工,在集上碰到西王回民村的严进和柳小林,非要拉我们去她们那做客,盛情之下,不好不去。

    严进是位身材很胖、脸上有点雀斑的女生,十八岁,个头不矮,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原来在学校宣传队也是位活跃分子,因在家是老大,人称“严大宝”。虽说身材长相一般,可举手投足的那股子风流,总是引来不少男孩子跟在后面。严大宝冬天总爱穿身军大衣,现在脱单后,也穿着条黄军裤。传说她交了位男朋友,在旅顺当海军,还有人经常看见部队的信封寄来,可见不是捕风捉影。

    柳小林则个头矮小,却大严进一岁,不爱说话,人长的也不好看,据说家里姐妹三个,其他两个都很漂亮,只有她例外,被同学起了个难听的外号,叫“白骨精”。

    很难想象,这俩人会搭档在一个组里插队。也许是到最后,学校实在没女生了,硬是拉在一起。表面看起来,她们倒没有什么矛盾,但传说中,柳小林尽受严大宝的气。可这次我们来做客,严进却一反往常,亲自下厨,说是要烧两个什么拿手好菜给我们吃。程佳如主动当下手,乐得我们几个在旁边看,连柳小林都笑得越发像个白骨精了。

    我们的到来,许是打破了平日的沉闷,使得不大爱说笑的柳小林,都打开了话匣子。她告诉我们,刚来农村时,她们什么用具都没有,第一次烧饭,没有菜刀和砧板,就去队长家借。一顿饭烧下来,队长老婆亲自上门,说那些个东西,送给她们了,不用再还。开始还客气了一番,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回民不敢用汉人切猪肉用过的刀板,真的有意思。她们队里还有阿訇,每次杀牛,都会请阿訇主持,念上一段古兰经。说着,“白骨精”还象那么回事地学上一段,惹得大家笑到肚子疼。

    那次回来之后,总觉得佳如和严进俩人关系不一般,难道是烧饭烧出的火花?我们都在问佳如:“是不是喜欢上大宝啦?”

    佳如笑而不答。

    我们转而又很正经地关心问他:“你可要当心哦,她是高压电,你也敢碰?”

    佳如说:“他们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没象外面传的那样!”

    这话听起来还真象有那么回事了。难道佳如真跟大宝来电了?我们顿时失语。

    由于接触不多,我对严进的印象一般,尽管她有时来玩,也象个大姐似的喊我老小,帮我洗衣服,但总没有后陈大姐那种真诚的感觉。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的这种热情的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什么。而且她对柳小林的态度,也让我不敢苟同,大家都是同学,又在一起插队,怎么把她当个丫环似的差使呢。所以,我对严进抱有一丝莫名的敬而远之,从而也影响了对她和佳如的关系的印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他俩来往更加密切,简直就是正而巴经地谈起恋爱来。每次大宝单独来,都是佳如把她送回去,而且还很晚才回到知青屋,不知道路上呆了多久。佳如平常话也少了许多,经常一人坐在那里发呆,脸色也越加不好看。

    思文说:“别管他,得了相思病的人都这样?”

    说是这么说,可我和俊生都打心眼里不接受这种变化,尽管我们毫无道理,但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因为大宝对我们说的几次话,后来都被证明是说谎。一个不诚实的人,跟我们老大在谈恋爱,怎么让人心安呢?

    幼稚的我和俊生,开始做点小动作,有点不欢迎严进的到来,后来发展到她一来我们就到后陈去,想用这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可这并无济于事,反倒让佳如难堪,同时他们出去的更加频繁。直到很久后,我才明白,那种青春的萌动,完全支配了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是什么力量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的,除非他们自己间发生了裂痕。

    后陈的几位大姐批评我和俊生太幼稚。尽管她们也不喜欢严进本人,但对我们的做法不赞同。可不懂事的我,非要坚持对严进的排斥,甚至公开表示不欢迎她来我们小组。直到有一天,我被徐有莺骂了一顿,才好象明白点什么道理,尽管我觉得委屈,几天都没去后陈。还是徐大姐心疼我,主动来看我两次,问我是不是还在生她气。她这么问我,让我心里很热呼,什么气也消了。我听从了她的劝告,不再跟严进作对,也不再让佳如难堪。渐渐地,严进跟我们的紧张关系也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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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3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7

   春天的雨水很充足,路西的圩沟里,荷叶长满了整个池塘。我们吃完晚饭,都喜欢在塘边玩,看见小鱼在水面上嬉戏,突然萌发出一个念头——钓鱼。

    从没听当地人说过,这里有人钓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鱼一定很好钓。

    雨天不出工时,我们用缝衣针做成鱼钩,用牙膏皮做成为砣,用缝纫机线做成鱼线,用大蒜杆做成鱼浮,最后找一截竹竿,就成了一副渔具。哈哈,就这么简单!俊生拿面揉成一个小团,抓把米,洒在荷叶空档处,然后下钩钓鱼,只等着鱼儿上钩啦!

    淅沥的小雨中,我们戴顶草帽,俊生手持渔竿,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浮子在微风吹皱的水面上轻轻波动,让人眼睛盯得实在发酸。听人说过,这塘水很多年都没干过,肯定有鱼,只是眼下,要考验我们的耐心。

    果然,浮子开始点动,一沉一送,在第三次沉下去的刹那,俊生果断地拉起了渔竿,渔竿一下子就被拉弯,线也绷得笔直,被什么拽着,一动一动地,很快,一条鱼露出水面,是条鲫鱼,大概有三两多重。俊生小心翼翼地把鱼拖上岸,我们七手八脚,把鱼装进网兜。呵呵,接着来,我们轮流着都尝试了,而且战果辉煌,不一会,已经钓了十几条。

    这下子引来过路人看稀奇,因为没见过钓鱼,所以都很新鲜,没一会儿,我们身边围了一堆人。他们觉得真不可思议,怎么一个小小的钩,就能把鱼钓起来呢?大家议论着,看着我们继续钓鱼,可最后,有个聪明的家伙,突然想到,如果这样钓下去,那这塘里还有鱼吗?

    于是,他搬来一块石头,对着我们钓鱼的位子,“砰”地砸下去,嘴巴里还喊了声:“我叫你钓!”

    我们回头一看,干坏事的家伙原来是大嘴馍邵云良。

    我们年轻气盛,上去一把揪住大嘴馍,问他凭什么破坏我们钓鱼。大嘴馍是村里有名的有点蛮力的汉子,一甩就把我们挣开,说:“你们把俺们鱼钓走,还不准我砸吗?”

    这下子我们更不饶他了,继续上去,四个人对付他一个,把他摔倒在地,坐在他身上要打他。可他又是硬一翻身,爬起来了,接着继续被我们压在地上,弄得浑身泥浆。几个人打成一团,好不容易被老队长喝开。

    老队长骂道:“你个B养的大嘴馍,人家学生下雨天没事做,钓几条鱼玩玩,碍你什么事,你去捣乱?”

    我们情知自己做的也不对,不该几人打他一个,正好老队长给个台阶,大家都下来。同时,从老队长的话音里,也听出了,偶尔钓钓玩可以,不能当成回事。大嘴馍被老队长骂得不敢说话,溜走了。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骂大嘴馍,好好地看学生钓鱼,这下看不成了。大家嘟囔着,渐渐走散。

    无论怎样,我们还有几斤鱼,中午可以好好地吃上一顿啦。

    我提议拿到后陈去烧,这样我们就能吃现成的了。俊生立刻表示赞同。佳如说:“你小子是想大姐了吧!什么好事情都忘不掉给她们一份!”

    俊生回一句:“想就想,是不是还要把你那大宝找来啊?”

    思文说:“这样吧,佳如拿几条,送给大宝她们,顺便去看看她,吃了饭再回;我们就到后陈吃了。”

    佳如点点头,弯腰拣了四条大的,装进网兜。

    大家把泥浆衣服脱了,换上干净的,我把脏衣服拎着,自然是交给大姐们洗了。俊生看了,也跟我学着,把脏衣服带上。

    在后陈,我和俊生绘声绘色地跟大姐们说着怎样钓鱼,又怎样跟大嘴馍打起来,那感觉,就象是拿着战利品凯旋而归的英雄,对家里人吹嘘着战争的经历和自己的勇敢无畏。而大姐们一边洗着我们的脏衣服或者做着饭,一边笑听我们添油加醋的故事,因为无论我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她们的眼里,我们毕竟还是两个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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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7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18



   
农历四月十八,是老队长的四儿子邵云新的大喜的日子,这一天,整个后邵就像过大节,满村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在帮着张罗。我们四个知青当然也不例外,早早地就在老队长家,等着接新娘的队伍到来。

    上午10点左右,随着村头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新房这边也跟着点燃了准备好的爆竹,只见一队人马穿红戴绿敲锣打鼓,在一片唢呐声中进了村。

    邵云新身穿一身崭新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头戴一顶蓝帽子,嘴巴笑呵呵地合不拢;新娘子陈淑玲身穿一身红,看起来很小,听说才十六岁,真不知谁家的闺女这么小就嫁了。娘婆二家都有人陪着新娘子,象看护宝贝似的。据说新娘子在这一天是不能吃喝的,因为不便上厕所。人们都想争着看一眼新娘长啥模样,人一拨一拨地围在新房外面。我们几个跟着在人后面张望,我也伸头望了几眼,想看清这位小新娘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从人缝里我瞧见了,果然新娘子长得很瘦小,眉面目还算清秀,眼睛也很大,只是年纪太小。

    佳如叹口气:“唉,这么小就嫁人,怎么架得住邵云新这个熬了多少年的家伙呢?”

    思文笑起来:“哎呀,没想到咱们佳如还会怜香惜玉呢!”

    俊生捣了佳如一下:“你要舍不得这新娘子,就把严大宝给邵老四,那可是旗鼓相当,谁都不会吃亏呢!”说完,拔腿就跑,生怕佳如捶他。

    我也似懂非懂地跟着哈哈笑起来。

    喜宴开始了。一共摆了十二桌,每桌八人,老队长家放了四桌,其余都分布在别人家。差不多村里最好的桌子都给派上了,而且酒席也只有那种辈份高的人家,才有资格摆上。公社来了位姓黄的副书记,应该是很给了老队长面子,这在村里是不多见的。大队书记邵春启自然作陪,我们四个知青也被让为上座,跟书记们一桌。老队长和老庭爷是村里的长辈,又有黄书记,当然也在这一桌。

    真不知道这么多桌的菜,是怎么烧出来的,谁家的锅灶有那么大啊?那个老龅牙邵春风肯定参加了这次的婚宴火头军团。

    开始上菜了。还真不错,四个冷盘卤菜:猪耳、猪蹄、猪肝、牛肉。喝的是地瓜酒,听说是老队长从黑市买来的,进口很厉害,还用大碗装。我和俊生在插队的前夜试过一次,都没有酒量,二两没到就把我俩喝倒了。听说今天要把我们几个灌醉,想想都害怕。俊生特地准备了维生素B6片,我们都分了装在口袋里,随时服用。

    黄书记带头,大家都站起来,手拿红宝书,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这桩美满姻缘,祝老人家万寿无疆、林副统帅身体健康后,这才坐下来正式开席。

    首先还是黄书记端起酒碗,面向大家:“俺们今个儿在春风老叔家喝喜酒,我先说一句,俺这四弟今个儿能找这么个黄花大闺女,那是俺老邵家的福气!我代表公社干部,也代表公社全体社员,向他们表示祝贺,祝他们永远成为革命夫妻!我先喝一口,大家随便啊!”

    祝酒辞里,折射着文革时期的特色。

    我们都抿了一口,再听邵书记说话:“黄书记刚才说了哈,俺也不多说了,俺们后邵又添人口啦,俺这个叔脸上也有光,今天喝了喜酒后,希望这对革命夫妻早给俺村添个革命后代,喝吧!”

    又跟着抿了一口。

    邵书记在刘思文耳边叨咕一句后,刘思文也端着碗站起来:“我也说句吧!我代表知青组,祝贺这对革命伴侣白头到老!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

    抿了第三口酒后,我已经感到脸在发烧。

    那边桌上,不知是谁在起哄:“向俺们学习,那就快去后陈把你表妹娶过来,俺们也好天天看到,再生个小知青娃,那就真的扎根结果啦!”

    一片哄笑,随即被邵书记喝住。

    其他的菜渐渐也上了来,有粉丝烧肉、糖醋鲤鱼、豆饼杂碎,还有一碗叫“八大块”,把酒席推向高 潮。大伙见它上来,一片欢呼声。所谓八大块,是八块大肉,全五花,每块足有半斤,无论是看还是闻,都很解馋。很久没吃过这么肥的肉,一咬油滋滋的,很过瘾,可吃了半块,就觉得闹人,感到头晕。看看其他人,都在专心地品尝着大块肉,像在做一件了不起的活计,做好了就会很有点成就感!

    邵云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赶着给每桌敬酒,许是怕被人灌醉了,旁边陪着个能喝的叔伯兄弟邵云才,每当邵云新喝不了时,都是他代喝。我们看见了,非不饶他,拼命也要让他喝了,结果打起来酒官司。老队长不好说啥,在一边呵呵笑,最后还是邵书记出来圆场,说这里的规矩是可以别人代喝。佳如也搞得像啥都懂似的,说人家晚上还要进洞房呢,把他灌醉了,新娘子咋办?我们只好作罢。

    这喜酒一喝,就喝到了傍晚。席间,我和俊生找个出去撒尿的机会,把药片吞了下去,尽管如此,还是喝得头晕眼花,昏天黑地,那碗酒大概有三两,差不多快喝完了。我想睡觉,但是他们一定要晚上去闹新房,不给我睡,也罢,反正已经闹了一天,不差这会工夫了。

    天一擦黑,新房那里边像开了锅,想挤进去都不容易。我们几个还是从人空子里硬钻进屋,只见邵云新和新娘陈淑玲坐在床边,被人推来搡去,这时的邵云才不再护着邵云新了,而是跟着邵云良和陈国斗、大党等几个光棍条,在那里起哄,说是出节目,不如说是出难题。
    新娘子点烟,没有一次点着的,几张臭嘴都撮着香烟,朝新娘子脸上凑去,让那位小新娘不知所措,像只受惊的小鸟,不时用眼光向邵云新求援,尽管他俩也只见过两次面,新的生活还没开始,但她知道这里只有他是她的丈夫,此刻也只能向新郎寻求保护了。邵云新知道这是闹新房必须的经过,也只好半护着新娘,半由着大家,保持着新房内的热闹气氛。

    我们几个到底还是年纪小,有点羞怯,没有跟着干哄,只在一边笑看。

    闹房越闹越不象话,最后那几个家伙干脆把新娘子压在床上,后面一推,前面顺势一倒,趁乱摸上两把,还说是三天无大小!把个小新娘弄的眼水直淌,不知向谁求援。

    俊生说:“太不像话,我们应该把他们拉起来!”说完,挤进人堆,去拉倒在床上的几个家伙。我们也跟着挤进去,帮着拉人。

    起初大嘴馍还不高兴,说俺们闹自己嫂子,关你几个熊学生屁事!后来看连邵云新都满脸怒气,便不再吭气。

    大概是谁喊了邵书记来圆场,屋里立刻安稳了许多。邵书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酒也喝好了,闹也闹过了,该让人家进洞房啦!大伙散了吧!”我们也说,回去吧,于是人群开始散开,各自回家。临出门,邵云新对俊生说句:谢谢了!

    自此,邵云新开始了婚后的生活,离开光棍的队伍。可不知怎么,总是听到小新娘被丈夫打骂的传闻。起初我们还不信,总觉得邵云新不是那样的人,直到有一天,我们亲见陈淑玲被邵云新追打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才相信那些传闻。究竟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矛盾?我和俊生都很纳闷,只有佳如在一旁发笑,说是新娘子太小,不给邵云新钻她被窝。花了这么多钱娶来的媳妇,竟然半个多月没沾到边,你们想,邵云新能答应吗?

    我和俊生四目相对,不知其然,思文却像个过来人,说跟你们说了也不懂。确实,那时的我,对儿女之事真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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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7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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