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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塔希提

[原创] 纪实知青小说连载:《青青白杨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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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1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33

    父亲与我们三人商量着,是不是也把年幼的妹妹接来一起过年。最后由哥哥出面回家,跟外婆商量,把妹妹接来。但那一年春节,却让因外孙女离开而单独过年的外婆,更是愁白了头。我想,可怜的年迈的外婆,一定总是一个人拄着拐杖,孤苦伶仃地站在家门口,望眼欲穿地盼望孩子们早日回家。

    妹妹终于被哥哥接到了父亲这里,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坐了一整夜火车的妹妹,站在了我的面前。半年不见,妹妹似乎长大了不少,七岁的稚气掩不住穷苦家庭孩子的那种懂事,说起话来一套套,无不充满着对外婆的担心,让我听起来格外心酸。
    在她眼里的父亲,是一个只知有其人未知其形的长辈,当她看见父亲弯腰要抱她时,甚至羞怯地往我身后躲藏,或许她的记忆里还残存着父亲五年前的模糊轮廓,但终究没有印象没有感情,陌生远大于亲情。最后,妹妹听了我的话,依附到父亲的怀里,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抬头望着传说中的父亲。此时此刻,我们都很怀念离世五年的妈妈,若是妈妈还在,我们又是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呀。

    山区的春节,丝毫没有城市里的气氛,没有除夕的鞭炮,只有家家户户门口红红的新联。我们兄妹四人,跟着父亲走门串户,给各位长辈们拜年,口袋里也装满了各家的糖果花生瓜子。
    父亲还专程带我们去看望了远在十几里路之外山村里的的一户人家,让我们喊那家老人为爷爷奶奶。我们在淳朴而厚道的山民家吃了午饭,之前他们恰巧打到了一只野鸡,还有猪肉炖粉条,花生瓜子更是装满了兜。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就是这家“爷爷奶奶”,在父亲最艰难的时刻,多次冒着被造反派发现的危险,偷偷到牛棚给父亲送去山芋窝头和水,父亲才算熬过那段可怕的日子,这种救命之恩,让父亲没齿难忘。我们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在过年的那些天,隔三差五地去看望和陪伴那对孤寡老人。

    发电机的管理者是一位前支左部队的现役军人,在父亲未解放时,便有同情他的倾向,被部队勒令转业,留在了林场。因此父亲与他结拜了干兄弟,让我们喊他为干爸,喊他妻子为干妈,弄得那位才不到三十岁的干妈很害羞,一喊她时,脸就通红,倒是干爸很干脆,还保持着军人的豁达和干练。

    有一次,父亲带我们去二十多里路外的一个集镇,不但是逛街,更重要的是大家照一张相留念。我们打小就很少有照片,一岁之后基本就没有拍照的家境条件,所以这张照片的拍摄,得到了全体的赞成。父亲虽然没说,但谁能保证这张照片之后,什么时候才再能拍上一张呢?我们都很珍惜这次与父亲团聚的机会,依次都很认真地做了准备。在街上,碰巧遇到那位干妈,大家邀请她一起拍了照片。搞得后来干爸大有微词,戏说我们偏心,没有带他拍照片。

    干爸有一支小手 枪,这是单位配发给他的武器。他在高兴之余,总是拿出来给我们玩,还带着我们去山沟里实弹射击。那是我第一次真枪实弹开火,结果子弹打偏了,连目标的边都没擦着。

    山区的夜晚不但寒冷,而且死一般沉寂。当发电机停止工作后,整个团部和山野混为一体。有天夜里,我们正在睡觉,一种奇怪的声音把我惊醒。只见窗户上一只高大的黑影,趴在窗台前。父亲和哥哥姐姐早已起身,轻轻地躲在床边。父亲手里拿着一把五四手 枪,正示意我别出声。我定神一看,是一只野兽,而且是童话里的那种大灰狼,可能是冬季没有食物,跑到居民区来找东西吃。因为窗户上部悬挂着一只父亲做的风鸡,那狼的目光真敏锐。这只大灰狼趴在窗台上,旁边的地上还蹲在一只。父亲突然对着狼脸,打开了手电筒,雪亮的光束直逼那对闪着绿光的狼眼睛,吓得大灰狼往后一倒,摔掉在窗外,连同另外一只狼,一跑一颠地慌忙逃窜。我的心脏也被这一连串的情景惊得怦怦跳。父亲说,没事了,快睡觉去吧。
    第二天,当我对妹妹说起时,小丫头竟然闹着说,为什么不喊她起来看大灰狼。我们都说,你要是起来,还不被大灰狼当晚饭呀,我们不舍得,所以就没喊你啦。大家在一起嬉戏,直逗得她破涕为笑为止。

    正月很快过去,山区的日子虽然艰苦,一家人能如此其乐融融地在一起过了这么长久,在我们家庭史上也算不多见。春节后,我们必须回到农村,继续着插队生活。父亲坚持把妹妹留在他身边,于是我们兄妹在此告别后,各奔东西。我们并不知道,随后没多久,父亲因工作原因,把妹妹送到乡下的一户农家寄养,一直到第二年我们回城参加工作,才把她接回省城的家。这一年多,外婆的孤苦自不必说,妹妹也学会了一口乡下话,变成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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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3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34


    插队的第二年春节,我没有回去看望外婆,而是跟父亲及其他哥哥姐姐妹妹一起,让父亲尽享短暂的天伦之乐。而这边,孤苦伶仃的外婆却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兄妹早一天回家,早一天把妹妹带回来。可我,却没能让她如愿,这是我心中内疚了许久的一件憾事。

    过完年,俊生也回到了后邵。开春之初,生产队并无太多的活儿可做。我们串门到其他各组,大多同学都没回来。申思平倒是很积极地回到了西黄,爱情的力量真是很伟大。俊生在春节期间已经上门拜年,准丈母娘很喜欢这位女儿看中的青年。

    我发现俊生近来好像颇有心事,不再像以前那么爱开玩笑,话也少起来。按理申思平和他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现象呢?原来,俊生此时正纠结在一件家事中。他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他的地址,频频给他写信汇款,这使得俊生原本平静的心,一次次掀起波澜。

    我知道俊生的家庭背景,知道他妈妈的苦楚,更知道俊生坚定不移与父亲断绝关系的立场。早在去年底,俊生就接到过父亲的来信,而且每次接到信,他都是连看也不看,便立刻烧毁,汇款也拒绝接收,让邮局原封不动地退回。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但看了信,收了钱,而且还给父亲回了信,取得了联系。或许是申思平的影响,使他发生了对父亲感情的变化。当然,这一切,俊生都瞒着他妈妈,因为他知道妈妈知情的后果。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情终于有一天被母亲发现。于是他妈妈发疯了一样,跟他拼命,要他滚。这就是俊生近期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他不能拒绝现实中思子心切的父亲,也不愿意伤母亲的心,因此左右为难。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我,还邀请我陪他去看望父亲。我正因为春节没回家而踌躇,也就顺理成章地同意成行。

    三月下旬,当南方的树木还未吐出绿芽,河上的青青柳丝已经昭示着春天的脚步渐近。我跟俊生按照地址,找到了他父亲被监督劳动的农村。因为他父亲原先就是部队的军医,被部队开除军籍后,一直被作为历史反 革命管制。可能是这里的乡亲们并没有觉得这位反 革命的可怕,反倒是在大家遇到疾病痛苦而农村缺医少药时,他都能出手相救,渐渐地对他的感恩之情,化作了友谊,即使在风暴席卷的文革期间,这个僻静的小乡村,也没使他父亲过多为难,还是照旧地劳动生活,顺便帮助救治伤病的乡亲们。所以,俊生到来时,并未感到这是一个被妖魔化的看押历史反 革命的环境,反倒是一处充满温馨的家。尽管他父亲没有再婚,仍然独居,但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我腾出更多的时间空间,让这对分别十年的父子独处相聚。因为对于这种长久的骨肉分离,我深有体会。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后,便转道回到我家,看望外婆。

    外婆没想到我会回来,尽管她每日都在盼望。我和俊生的出现使她惊讶万分,她呆呆地在门口看着我,半晌才赶紧让我们进门。当我得知妹妹的离开,使她的日子更加难熬时,不由地陪她伤心落泪,同时也尽力劝她不要太难过。父亲也是出于好心,觉得外婆这么大把年纪还要为孩子操心,却忽略了多年来外婆与妹妹相依为命的那份情感。我在家里排行在后,也是人轻言微,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能把妹妹接回来,但我表示一定竭力说服父亲,让妹妹早日回到外婆身边。好在外婆能读书识字,自己订阅一份报纸,还有几部古典文学陪伴着她,使得漫漫岁月的煎熬有一点精神上的支撑和解闷消烦的渠道。

    在家住了几日后,我和俊生又回到了后邵。同学们也渐渐都回来了,只有后陈的陈霞仍无踪影。自从后陈几位大姐分家后,徐有莺大姐的脾气变得孤僻古怪起来,有时好好地跟她说话,莫名其妙地就对人发火,搞得我们都不大敢跟她多说什么。只有褚友贞和樊五一还一如往常。但褚大姐好像最近出了点情况,据说是有人做媒,要把她嫁给队里一位小他三岁的陈国忠。而后者家境充盈,在村里是有名的富户,他父亲有个诨号叫“老油子”,家里开了一间油坊,陈家父子靠着油坊把日子过得很红火。

    从插队后我们一直宣扬的要长期扎根农村的角度看,嫁给农村人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大家都觉得他们之间有很多差异,将来的情况谁无法难预料。每当我问褚大姐时,她都低头不语,像做了件错事。
    但我知道她穷困的家境,真的能出嫁,可以给肩负重担的父亲和卧病在床的母亲减轻一点负担。这是我们同来的知青第一位出嫁,原本应该帮她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事,可她竟然瞒着所有同学,在悄无声息中,住到了陈家,直到肚子大得显形后,我们才知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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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5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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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回了一趟家,我和俊生明显没有佳如和思文工分挣得多,回来后,我们得拼命赶上去,我可不想被人耻笑说我们干不过老大他们。于是这段时间,除了非去不可的地方,哪里也不去,一心只想挣工分。

    四月底,高皇区拆区并社,庙新公社取消了编制,并入了高皇大公社。这样,大队所有的活动,包括知青的有关工作,都归到高皇,我们去高皇的机会也比以前多起来。

    公社农机站需要选派一批知青学开拖拉机,每个大队一名,我们邵圩大队的名额被大队邵书记分给了后邵,而后邵则决定让思文去学;李圩大队则派了鲁志明去。没想到的是,西王的严大宝居然刚从家回来,就遇到这等好事,也被选派去。她属于到西边一个大队,那边没几位知青,她又能说会道,所以便得了便宜。

    这让我很失落,我也很想去开拖拉机。以前看见电影里那些身穿背带裤,开着拖拉机的农机手,多神气,要是我也能这样,那该多好!可是遗憾归遗憾,想想也是,这么多同学,哪能个个轮到呢?既然没去成,那就乖乖地在队里干活挣工分吧。

    因为太远,开拖拉机的几位同学平常住在公社农机站,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思文每次回来,都会跟我们说些新鲜事,什么叫“履带式”,什么叫“轮式”;哪一种拖拉机是“东方红—75”,哪一种是“铁牛—40”。他们每人还有师傅,除了上理论课外,已经开始上机实习。师傅会手把手地教徒弟;作为徒弟,也把师傅当成神一样敬重,不但言听计从,而且端茶递水拿毛巾,时不时地还要买包香烟孝敬着。直到他们独立驾驶拖拉机,才从这种从师的“苦海”中解脱出来。

    一马平川的淮北平原,最不缺的就是大田,三五十亩的,根本不稀罕,就像我们后邵的大田。这给拖拉机作业带来了便利,而且为了便于机耕,差不多几个队的田都集中到一片,让拖拉机耕地。午收后,拖拉机更是派上用场,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耕作着。

    夏日的酷暑,加上拖拉机散发的高温,驾驶室里滚烫。特别是东方红那种“履带式”,到处是烫手的金属,毫无遮挡的大田里,拖拉机就像烘箱,把人能炕干。此时的思文和鲁志明,再也没有起初驾驶拖拉机的优越感,更多的是满身臭汗和两手油污,倘若遇到拖拉机熄火出故障,更是一头雾水,甚至连吃饭都顾不上。他们平常就餐都是就近,为哪个生产队犁地,就由哪个队做饭送去,还有香烟招待。从这一点上说,是人家求他们,这倒也不错,至少不用求人。所以,此刻优越感又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脸上。

    严大宝的师傅是个血气方刚的中年汉子,带上这么个女徒弟,更是洋洋自得,一度令其他师傅羡慕不已。但严大宝似乎很笨,很多次都被师傅骂哭,惹得思文、鲁志明偷笑不已。而且严大宝身上有狐臭,夏天的味道特别难闻。尽管她用尽方法,喷洒花露水,结果是弄巧成拙,越描越黑,把个师傅熏得直捂鼻子。明明还没出师,便被师傅赶走独立操作,结果在单独作业时闹尽了笑话,被农机站领导好一顿熊。那师傅没辙,只好让她重新回炉,并且一直没敢让她单独犁地。

    夏耕终于结束,插秧天开始。思文回到生产队,继续和我们一起干农活,只待秋后的冬耕再返回农机站。这种半工半农的方式,也挺有意思,不但能挣到队里的每天十分工,而且还能拿到农机站的补贴,顺便接受点需要犁地的生产队的孝敬。

    但思文自己从不抽烟,每次都是把香烟拿回来给村里人抽,也给我们一些。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抽烟,当初插队前,随学校在烟厂学工,我和俊生都干过,偷偷学着工人,拿那些废品跑条烟,跑到车间外面,点燃了抽着玩。之后只要有机会,便会学着抽一支,好像只有这样,自己便长大成人了似的。有时候,俊生会在苦恼时买一包烟,带着我一起抽,久而久之,我也买烟回请他。我们买不起好烟,只能买最便宜的“大丰收”,或者“白纸包”,一包烟八分钱。

    香烟的牌子也能区分出每个人不同的等级,当地的民谚说得好:公社干部“水上漂(东海牌)”;大队干部“猫对猫(双猫牌)”;生产队长“大铁桥(大铁桥牌)”;平头社员“白纸包(大丰收牌)”。这些顺口溜式的总结,再恰当不过,完全是农村各层身份的真实写照。
    当然,我们抽烟只是闹着玩,还没到上瘾的地步,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供我们上瘾。而且当地社员也没几个抽“白纸包”,大都只抽旱烟袋,所以我们抽烟的外在条件也不具备,不像
后来进了工厂,大小师傅们都抽香烟,在那种环境里,你想不抽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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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6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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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收季节,我们照样是起早贪黑,玩命地挣工分。所不同的是,今年我们分了家,不像过去那样,四人中留一人烧早饭,而是各奔东西。我和俊生一家,两个人也不需要留一人,只把头天多做的留点第二天一早热了吃。因为思文一直在农机站,极少回来,佳如一人很简单地过着他自己“自斟自饮”的小日子。

    一年多的锻炼,我的身体比刚来时不知道结实多少,体重和身高都在悄悄地增加着,特别是经过去年秋季的扛笆斗,今年午季场上的活儿,没一样难倒我。一笆斗小麦,忽地从地上端起,一个轻巧的下蹲,便落上了左肩头。这时的队里人,再也没人小视我,我很自豪地感到,自己完全是一个大人了,尽管是个实足年龄才刚到十六岁的大人。

    最让人高兴的是,今年河湾地的麦子获得了大丰收,老天爷真是帮忙,整个午季,基本都是晴好天气。真是应了那句“收了大河湾,丰了半拉天”,场地上堆满了急需晒打的麦子,队里也在旁边的地里,新开辟一块场地,没日没夜地收割打场。队里还专门买来鞭炮,敲锣打鼓,在场地上像模像样地举行了庆祝仪式后,才开打河湾地收割的第一场麦子。这喜庆丰收场面,让人激动,也让我记忆犹新。

    果然,在午季分粮时,我们每人都分到二百多斤麦子,比头年多一倍还要多。新麦的收获,让我们又吃上了久违的细粮。品嚼着麦面馍馍,嘴里余香不散,真比过年还快乐。此外,我和俊生每人还预支了十元钱,这都是我们无日无夜拼命干活挣得的劳动果实啊!

    自从父亲“解放”后,我身边的钱也比以往宽裕起来,父亲每月都会给我寄来五元钱,补贴我的生活。当然,其他兄妹也一样。此刻的我,用手中的钱,也会买些好菜请其他同学来吃,以报答他们过去在我最困难时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趁着午季丰收的喜庆,队长邵有礼也把谈了半年的新娘子娶回了家,村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年纪大的嫂子们,都在帮他张罗着婚礼的操办,他也在此前新建了三间草屋,从他哥哥嫂嫂家搬了出来。

    毕竟是队长,又是党员和退伍军人,觉悟肯定比一般社员高。他主张新事新办,不搞铺张浪费,也不大操大办,把珍贵的农忙季节给耽搁了。只一天,全村歇工,吃了一顿酒席,就摆在他和哥哥家两桌,其余人家都只送了喜糖喜烟和办酒席一同烧的菜。我们四人是当然的请客对象,所以我们预先准备了一套新买的毛选精装本,送给这对革命的夫妻。队长也非常珍惜我们的贵重礼物,恭恭敬敬地把毛选请到“宝书台”前。

    新娘子是泥河对岸的人家姑娘,长相虽然一般,可性格外向,大大方方,一点不扭捏,说话也快言快语。或许是嫁到河南边,比北岸农村明显条件好,那种感觉就像掉进了蜜罐子,整天笑盈盈地,给人一种特阳光的感觉。我很喜欢这位“队长娘子”的性格,私下里,我们也一直这么称呼她。嫁过来的第二天,队长娘子便同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了,尽管是象征性地干些轻活儿,因为第三天按照风俗要回门,毕竟没有哪家的新娘会这么支持农忙,也是队长头带得好,大家越加信服这位队里的领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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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9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37


    又到了插秧季节,我们照例自带干粮和水,身上捆着新买的小板凳,和大家一起,到圩埂区大田插秧。久违一年的蛙鸣和蚂蝗叮咬,此刻也变得亲切,我相信这种感情上的变化,便是一年来劳动磨练的结果。现在的我们,插秧技巧非常娴熟,还时不时地跟那些老手们比赛。队长欣赏着我们的成绩,也偶尔提醒不要因比赛而忽视了插秧质量。

    一天晌午,正当大家埋头在大田里插秧时,天空陡然起了变化。霎时间西北的天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渐渐向东南压过来,眼见一场风暴就要来临。有人提醒队长,是不是赶紧回村,因为若是下暴雨,方圆几里地的圩埂大田区,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队长望望天,再看看田里的秧把,果断地说:“大家再坚持一会儿,把剩下的秧把插完再走。”

    秧把被一把一把地插掉,乌云也一步步地遮住了半个天空,远处还有闪电不时地划破黑云。有人开始往大田边缘撤退,队长吆喝着,不许他们离开。但往外跑的人越来越多,只有我们知青四人还坚定不移地跟着队长,坚守秧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秧把也渐渐所剩无几。起风了,一阵狂风,席卷着暑气,吹皱了秧田里的水,吹散了水里的秧苗,吹得人眼难睁,吹得站立不稳。队长这才喊了一声:“走——”,我们跟着队长,冒着狂风,一步步挨着,上了田埂。

    大家顶着风,没命地往村子方向跑。跑着跑着,我突然感到身上被什么砸了一下,还没等我愣过神来,随即头上身上又连续地被砸,视线里的田埂上出现了天上掉落的冰雹。我们喊着,叫着,用手护着头,却还是被鸽蛋大小冰雹砸得生疼。头被砸出了包块,胳膊手都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大田一望无际,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幸好几十步外有一片高粱地,我们玩命地往那儿跑,能看见的有十几个人先后钻进“青纱帐”,缓解了冰雹的冲击。好在冰雹渐渐稀疏,几分钟后停了下来。我们这才从“青纱帐”里钻出,看看外面风卷残云的世界。高粱地里,许多高粱稞被冰雹砸断砸砸伤。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绝无仅有的一次特大冰雹,浑身的伤痕一个月后才渐渐消褪,那种心灵上的震撼,却永生难忘。

    在冰雹大作时,跑在我们前面的一位外号叫“皮匠”的大叔,每天都随身带着捡粪的粪箕,这是村里年长人的一种习惯,到哪儿都能顺便捡些人粪牛粪,回到生产队,过秤一称,按重量换取工分。这天遇到的紧急意外,让“皮匠”不假思索,把粪箕里的粪肥往田埂上一倒,来不及涮洗,便将粪箕套在头上遮挡冰雹。我们被冰雹砸得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他那种急中生智的急救方式,只是瞬间看见的那种农村人特有的另类自救,让我们开了眼——只为了不被冰雹砸破头,全然不顾弄得满头的粪肥。

    这年秋季,高粱的大大减产,与这场罕见的冰雹灾害有着直接关系。据说队长娘子娘家的泥河北岸,冰雹下得比河南边还要大,地里的庄稼差不多都被砸坏,甚至一些不结实的房屋也被砸塌,还有人和牲口被砸伤的事件发生。作为雹灾的重灾区,泥河以北的公社,受到了政府的赈灾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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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2 18:1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38


    秋种结束后,大队按照公社的部署,成立了以“打击投机倒把”为中心的文艺宣传队,每个生产队抽调一人,我被后邵生产队阴差阳错地选进了宣传队。后陈的樊五一也被选入,宣传队里知青就我俩人,所以,我没有太孤单的感觉,而且很快就融入了这个临时的集体。

    每次参加活动,生产队都会按照俊生他们一样的工分给我,这让我有一种不劳而获的感觉。宣传队里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生性活泼,爱说爱闹,热闹非凡。活动地点就在大队部,离我们后邵只有两里路的工夫。我和樊五一每次都约好一起去,樊大姐也喜欢我这个老小。
    在宣传队里,我只会帮忙编编文字材料,什么“对口词”、“三句半”、“诗朗诵”,这些老套的文革时期小节目,那时深受社员们欢迎。具体内容除了政治形势需要,对“投机倒把”行为进行批判打击外,其余的无疑都是歌颂党和毛主席。实在人手不够时,我也上台混上几句,算是人人口诛笔伐吧。

    宣传队队长辛在好是辛鄞子来的。这位三十岁的汉子,不但是党员,也是宣传队里年纪最大的人。辛鄞子在后邵东边三里地远,是邵圩大队最远的生产队。辛在好在高皇读过初中,在农村里,这样的文化程度差不多就是个知识分子了。他很会调动人的积极性,节目的编排也直接指挥,还亲自上场演出,由他当队长,大队邵书记很放心。辛在好对我印象极好,每次分派编写任务,我都会按时完成,而且大多都不需要作改动,便被直接拿去排练。

    辛在好邀请我去他们辛鄞子玩,说请我吃他们队里的油炸馓子,盛情难却,在一天活动结束后,我跟他去了辛鄞子。他已经结了婚,有个三岁大的儿子;老婆个头不高,长得很秀气,样子很精干。辛在好家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母亲早已去世,父亲跟着他过。见有客人来,一家人都很高兴,忙着招呼我喝水。我事先丝毫没有准备,所以见到那孩子,没有什么礼物给他,很是尴尬。辛在好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笑着说:“千万别客气,你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到我家来,就当作是自己家,我们就是你哥,你嫂子。”

    我很感激他们一家的真诚,所以就哥长嫂子短地喊着,还喊他父亲叫大爷。傍晚时分,一家人非要留我吃晚饭,嫂子立刻和面擀面条。晚饭后,辛在好叫我别急着走,因为队里炸馓子都是很晚才开始,炸好了,第二天一早派人去田家庵卖。

    夏天的夜晚,场地上都是乘凉的男人,我也跟在辛在好后面,躺在凉席上,和他们聊天。大约到了快十一点,有人喊辛在好,他应了一声,便拉起我,说可以去了。我们走到一间亮着煤油灯的草屋前,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屋里一口大锅边,围着几个做馓子的人,灶里火烧得正旺,锅里热油翻滚,一把把细细的馓子把正在油里由白变黄。

    辛在好说,马上我们吃“软条”,保证你吃了还想吃。我不知道何为“软条”,只吃过脆崩崩的馓子。只见一人把挂面一般的生馓子放进油锅,馓子在锅里软软地翻了两个身,颜色几乎未变,便被捞了上来,盛在一个盘子里。大家都说,赶紧趁热吃。我按照他们的吃法,用筷子夹住其中的几根“软条”,送进嘴里。一种滑溜溜的口感,伴随着香味,那种感觉,像是吃面条,又不像面条那么烂,很有咬劲,而且吃过口留余香。

    辛在好问我怎么样?喜欢吃就再来。我笑而不答,毕竟这是人家生产队的东西,不好多吃多占。于是又尝了一点,便推说“太闹人”。倒是最后炸馓子的人非要我带点馓子回去吃,搞得我拿也不是、推也不是,只好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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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4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39


    在宣传队期间,樊五一的弟弟樊小毛来过一次。虽然他比我大一岁,但也跟个孩子王似的,跟在姐姐后面,一步不离。樊小毛原先也准备插队到这边,后来他们父亲工作调动到蚌埠市当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樊小毛被安排在一家工厂做了一段时间临时工,目前已经离开了那家工厂,准备冬季征兵时参军。樊小毛很爱说笑,我们一起玩得非常投缘,樊五一看见了也开心,更加把我当作弟弟看待。

    夏天的夜晚,漫天繁星。稻田里声声蛙鸣,引得樊小毛突发捉青蛙的念头。我们做了两把钢叉,带上很亮的手电筒,拎着网袋水桶,便顺着稻田边沿寻找青蛙。这里肯定是从未有人如此捉青蛙,所以,当手电筒的光束照到蹲在田埂上的青蛙身上时,青蛙不知所措,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等我们钢叉轻轻一叉,便成为网袋里的猎物。真没想到青蛙如此之多,以至于不到一个小时,网袋就装满了,差不多有一百只青蛙,足够我们第二天美美地吃上一顿“红烧田鸡”。那种意外收获之感,让我们开心不已,要不是樊小毛的提议,真的会错过捉青蛙是季节呢。

    第二天,我们把青蛙分给佳如、思文他们一份,我和俊生跟着樊小毛在樊五一家吃。此刻的褚大姐早已嫁人,自然不会来分享我们的美餐,只有徐大姐在一边掩着口,说她不吃这种东西。其实这时的青蛙很环保的,稻田里只撒点化肥,没有使用农药。但当时的我们并不懂得,就是因为有了青蛙,害虫都被消灭掉,稻田才不需要使用农药。而我们却仍旧傻乎乎地捉青蛙,满足自己久未开荤的馋嘴。

    一次,我们顺着田埂往稻田深处走,黑暗中听见有哭声。大家大着胆子顺着声音找去,发现哭声来自在村东的坟地。我们悄悄近前,用手电筒一照,竟是邵云新家的黑狗,蹲在陈淑玲的坟头上呜咽着。见到人来,黑狗连忙逃走。这情景,使我想到了去年冬天,佳如的母鸡失踪一事,当时就有人说过,看见黑狗在陈淑玲坟上哭,我们都以为是迷信,谁知却是真的。自从陈淑玲死后,邵云新不知去向,这条没人要的黑狗便四处流浪,很久没见过它的踪影,都说是被人打吃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而且仍然眷念着死去的主人。

    这让我很是感触,立刻又想起了悬梁自尽的陈淑玲,那可怜的“小新娘”。我提议回家,以后不再捉青蛙了,樊小毛起初不解,后听我说了陈淑玲的故事,也赞成了我的提议。当然,我没有把看见黑狗“哭坟”一事告诉村里其他人,以免又被以讹传讹,弄得满村风雨。樊小毛过了几天便回去了,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一起玩了一个月的好朋友。只是从他姐姐那里得知,他冬季征兵时,参了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俊生跟申思平的关系没有进一步发展,而且双方似乎都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热乎。每次见到申思平,都觉得她心事很深,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我问俊生,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说,一切顺其自然吧。我知道,这事可能会黄,果不其然,在八月的一个早晨,申思平来跟俊生告别,顺便也告诉我,她父亲把她转到省城近郊的杏花村公社插队,那样可以离家近些,于家于己都好有个照顾。我看着俊生苍白的脸色,心情矛盾,不知如何劝他。申思平再也没露过面,那次的分别,不但跟我,跟俊生也是人生的告别。那时我不懂初恋的甜蜜和失恋的痛苦,直到后来才知道,要想找到一个心仪的爱人,真不是一件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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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5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40


    父亲的来信使我突然决定去看望他,甚至没没写信跟哥哥姐姐商量。
    到达火车站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炎热的暑气虽然已被夜风吹得渐渐消褪,但还是感到非常闷热。刚才车厢里的那种气味,实在难闻,所以火车一到站,我第一个下车,大口地呼吸着山区夜晚的新鲜空气。
    火车站离父亲单位倒是不太远,翻过一座山梁,再沿着大路走上三里就到。好在月亮很圆,天空星辰满天,年轻胆大的我,趁着月色,正好赶路。我男孩一个,身无分文,也不怕谁来劫财劫色,并没有多想这段路会有什么问题。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竟会与两只狼遭遇。
    小站下的客人原本就不多,又是半夜,匆匆忙忙下来的几位乘客,三三两两地各奔东西。出站后与我同方向原先有一个人,结果没走几十米,便岔道而去。剩下我一人,顺着山路,往那条山涧大溪走去。跨溪有座石桥,桥是必经之路。没曾想,石桥的桥头,地上蹲着一条黑乎乎的家伙。我原以为是条大狗,可一想,谁家的大狗会在深更半夜蹲在山谷里呢?我立刻联想起冬天趴在窗台上的大灰狼。对,应该不是狗,是狼,一匹大灰狼——想到这,我立刻停住了脚步,担心和害怕油然而生。仔细观察,在这匹狼的旁边树影里,还有一匹狼,在明亮月光下,似乎在舔着爪子,估计是刚吃饱。听见人的脚步吗,那匹狼也警觉起来,站起身四处望望后,又慢慢蹲下。
    这可要了我的命喽,狼挡在桥上,我肯定过不去;要是回到火车站,只有与候车室里的蚊子臭虫作伴了。我正犹豫不决时,狼似乎也看出我的苦衷,于是慢慢地往路边挪身子,然后再趴下。就挪这几步远,一点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呀,要是过桥,我还得从它们身边走。怎么办?我决定再等等看。此刻或许它们吃饱了,不会侵犯我,或许它们一会儿就离开。就这样,我和狼耗着时间。可是要命的狼,再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时间过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狼看我也没有走掉的意思,于是慢慢地起身,朝另外那匹狼走去。或许真是俩狼在商量着是不是让眼前这个人过去呢?果然没一会儿,两匹狼一先一后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朝大溪的下游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我抓紧时间冲向桥,生怕狼一反悔,再回到桥头。于是一路小跑地过了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观察,万一狡猾的狼是故意放我过来呢,但这种担心即刻便被毫无狼影的桥面所打消,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片草地上,什么也没有。我想起书上说过,狼只有到了冬天,找不到东西吃,饥饿难忍时,才会伤人。看来,我还真遇到了对我礼遇的夏天的狼,而且还可能是一对正在温饱后思淫 欲的狼。
    敲开父亲的家门,我才完全放下心来。我把路遇大灰狼的情节对父亲一说,他老人家也吓得不轻,一个劲地怪我没跟他打招呼,应该由他去车站接我,他可以带上枪护身。而我是事先既不知道坐哪趟车次,又不知道山里的狼会跑到车站附近。总算是安全抵达,吃了父亲做的面条,再跟他再说上些分别后的话,没多久,天光便放亮了。我只管呼呼大睡,父亲却已悄悄起来上班去。
    在父亲这里住了一个多礼拜,其间我随父亲又去看望了那家山里的爷爷奶奶。那晚,我们翻越山岭时,看见山谷里流萤飞转,很是好奇。我问父亲:“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父亲笑答:“你可看仔细了,哪有萤火虫成双成对地飞的?”
    我定神一看,可不是吗?山谷里的“流萤”果真是成对地在移动。父亲告诉我:“那是狼的眼睛,而且是一群狼,夏天不愁吃喝,夜晚吃饱了,在那里玩耍呢!”
    要不是父亲这么解释,我怎么也不信,眼前的“流萤”绿莹莹的,竟然是狼的眼睛。山里真是恐怖,也充满着野性的魅力。
    爷爷奶奶见我们来,很高兴,责怪我们为什么吃过晚饭来。父亲推脱了一个理由,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愿过多地麻烦两位老人家。我把带来的一瓶葡萄酒给爷爷,他笑眯眯地拿在手里,端详半晌,说:“这颜色通红的,真好看,一定好喝。”
    这次来看望父亲,我特地买了两瓶葡萄酒。一瓶被父亲建议送给爷爷,另外一瓶打算庆祝父子重逢。谁知,那瓶酒放在桌上,被隔壁邻居家的一位小男孩来玩时,悄悄拿了去,以为是糖水,一个人躲在草堆里喝了个大醉,直到晚上他家人寻找不见,发动左邻右舍帮忙找,才找到酣睡在草堆里的孩子。
    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我非常开心,他老人家一定也是。父亲经常给我讲战争年代的故事,而且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让我更加敬佩父亲。过去我们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本来就不多,而且那时我们都很小,基本上没有听过这些故事,只是听过外婆说,父亲是一位老革命,经历过战争的风风雨雨,但具体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现在,可以亲耳聆听父亲讲过去的故事,对我来说,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和良好教育。或许是我们都已经长大成 人,父亲已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觉得该对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吧,我也就像个男子汉那样,欣然接受着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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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7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青白杨树》

41


    父亲的话题很广泛,他的知识面也很开阔,从政治、军事到社会科学,从自然界的花草树木到文学、美术,短短一周,我受益匪浅,在我的心灵中,渐渐也爱好起他所爱好的那些事物。可能是一种父子之间的心灵沟通和默契吧,父亲对我的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很多年后。以至于哥哥姐姐后来对我的评价:小弟不仅长得像爸爸,而且性格、兴趣和言行举止都像。我自己也认为,父亲就是我的偶像,可惜我们家庭多年来因受政治运动的影响,骨肉相处的日子太少太少。

    父亲跟我谈起一位老战友,名字叫陈星楠,他们过去同在新四军。父亲说起陈星楠时,无限感慨,说那时我们家跟陈叔叔家住在一起,一幢两户的小楼,我们家住东头,他家住西头。我小的时候,陈叔叔经常抱我玩,还用满脸的络腮胡子扎我的小脸。陈叔叔的爱人叫刘金英,因为两家的这种关系,又跟我妈妈同姓,所以俩人好得像亲姐妹。父亲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估计那还是我三岁之前的故事。我问父亲:“陈叔叔现在在哪里?”

    父亲沉思半天,才告诉我:“文革前,他因为肥东事件,而被贬职到了你如今的县,当县委书记,经过文革的这段时期,我还真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前年,有一次来人外调,要我证明他在新四军的那段北撤经历,才知道他有可能还在原地没动。”

    我好奇地问:“什么是肥东事件?”

    父亲跟我谈起了这一事件的始末:陈星楠原先是省水电厅的厅长,由于肥东县是省城直属第一大县,又是粮食生产基地,省委就让他兼任肥东县委书记。1963年,全省遭遇大旱,肥东也未能幸免。在抗旱的紧急关头,各公社纷纷要水,陈星楠下令,将水库里仅有的水调给西边半个县,放弃了东边半个县的供水,结果使东边很多公社颗粒无收,灾民们把状告到省里,省委一气之下,便停了陈星楠的职,还要追究其责任。陈星楠是位红小鬼出身的干部,一生戎马,战功累累,哪受过这种委屈,监视居住的日子里,因想不开而欲自杀。是父亲帮助了他,不但劝其放弃了轻生的年头,而且向省委提出组织专家对肥东灾情进行会诊分析。省委同意了父亲的建议,并且把这一工作交给了正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父亲。在专家会议上,多路人马各抒己见,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肥东之事,陈星楠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假如陈星楠当初把仅有的水平均分配给全县所有公社,则最后只会是大家都因水少而全县无收;而陈星楠把水集中调配给了西边几个田地最好、产量最高的公社,使得这几个公社取得了丰收,全县的受灾面积一下子就减少了近半。专家的结论,勉强被省委所接受,但还是终因指控陈星楠不作为的势力强大,将其免去水电厅长和肥东县委书记的职务,调至偏远的淮河以北小县任县委书记,行政降级为十三级。在即将去淮北赴任时,陈星楠与父亲泪眼告别,而且这一别就是七年。

    听完肥东事件的故事,我很激动:“照这么说,陈叔叔极有可能还在我们县里呢,我回去应该马上就去找找他。”

    父亲立刻制止我:“千万别莽撞,要知道经过这几年,每个人的情况都很微妙,万一他不得势,正处于挨整的时刻,你去找他,会给他添乱。一定要打听清楚后,确认没有事时,才能去找他。”

    我听从了父亲的意见,对打听陈星楠的下落,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但我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秋后,终于有了转机。

    快要离开父亲了,我把外婆的处境告诉了父亲,跟他商量能否尽快让妹妹回家。其实,我原以为这次来,不仅能看到父亲,还能看到年幼的妹妹。可是妹妹的情况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就在附近的农村,而是被父亲寄养在了南京故乡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所以,这次来没有见到妹妹,非常地遗憾。我很想念妹妹,一想到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越加担心和思念。父亲答应,等开春后,一定会考虑我们的意见,让妹妹回到外婆身边。我相信父亲的话,期待着。父亲果然没有食言,在1971年春节,妹妹终于又回到了家,而且那时,我们都离开了插队地,回到了分别两年的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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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7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俺真佩服你的记忆力,生产队和那么多的人名,以及都分在哪个队,都记得那么清晰,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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