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其实挺骗人的,看着像是粉樱处处,张张绣面,可是,暗里刀剑,能把你粉樱年华横扫。于是我成了衣如草苔的少年,功力却只有几分,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自保。例如袖底藏刀,腰间藏暗器,那都是赵半山送我的,那个大腹便便耍起来身子滴溜溜圆的无比灵活的胖子告诉我,暗器不淬毒,非恶也。所以,我不算恶人,也不算风云芥子,我只跟这江湖清眉浅意,不碰上一场樱雪落,谁也看不出我心如芒草。
世上诗心之人不少,所以,他们说樱雪落多好,像花语像梵唱,像青律像欢喜。我只觉,它是被一夜春风给骗了,所以,心殇一地,一波一波的泛滥心绪砸向无辜的大地。
赵半山说他也被我骗了,第一眼见我,怎么看都像个荷花少年,可怎么处着处着,我就成了一介刁民。嗯,跟他的满腹满腔仁爱得有些缺心眼儿相比,我自然是俗常得有些刁钻的,私心为刁,设防为钻。
赵半山曾问我,为什么不做一名剑客,好像天下人都以为做了剑客,就是侠义肝胆。我说,我不想成为天山脚下的第八剑。你听说过七星剑法,可听说过天罡八剑阵?所以说,世间,有些人去做就够了,我只愿庸常。
赵半山跟我相处了三年多的时间,他总教导我结善缘,也许那不该叫教导,应该叫度化。我心眼儿不缺,但少了一份佛心,所以,我在佛前缄默,不抵抗,不作为,基本站成千万颗虔诚心都睥睨却唯有佛陀会送我原谅一笑的样子。后来,赵半山也对我放弃了,他说,还好我心还算柔软,知道给他喂食儿。
是,赵半山喜欢喝酒,我就为他酿酒。他最爱喝桂花酒,八月我为他成天见儿的坐在桂花树下拾桂花,不能用扫的,桂花酿酒是不能水洗的,所以,不能沾尘埃。他说我适合干这活儿,这句话不外乎一个外延:我无所事事不追求江湖盛名的懒散样儿。风干桂花的夜里,我一夜不睡,和桂花香一起,就那么寂静了一个晚上,然后于第二天投入红尘烟火,做酒封藏。这桂花酒一年一次酿,我为他做了四坛,把作别的那坛也算进去。
赵半山说我是少了半颗心的人,瞧他那副好骗好哄的样子,那会儿我才知,其实是玲珑心肠,不过是不想对这红尘过多在意。三月粉樱又开时,我离开了这个难得玲珑的人。我在这江湖外围打转,今儿个东西明儿个南北,我觉着这江湖就像一个幽深的陶盏,有色形如无色,是成为沉潜残茶,还是盏间心香一朵,没什么人能说了算,都不过是最后那个叫命运的手,拿起杯来,喝了再做定数。我不敢说我是这盏中的界,隔着荼蘼和坐化,可是,我觉着,至少,那个赵半山比我浸得还重。
后来,我在一个半山腰的茶棚里,听到有人在讲,赵半山做了叛徒,被诛之。我就好象看到了一枝淘气的花枝,本来长在寺间的墙头,却偏扫了俗世人的肩头,于是,折来插瓶中,离了百臂千掌的佛的气息,它也不过就是凉枝一枚,尘泥一抔。或像寺间的那尾锦鲤,在袈衣的沙沙声里,它生了恭敬心,可是,游出了放生池,它除了恭敬,从来就没有学会什么叫做逃生。
为了送一程赵半山,我来见他。赵半山说错了,他才是莲花少年,红叶飘飘的那年初见,他净衣立在红叶中,诸般心念诸多表情,在见到他时,都被打理成持戒,那戒是:非你莫属。此时再见,红尘列列衣袂里,他依然素净衣,负剑而立,我再次知道,何为一念之间,十方之地。他已然是一朵最烈的莲,所有的胸怀都开在阳光的掌心里,让人眷慕到心无法设防。仿佛它花开的声音就是法号,众生就是那莲花足下的信徒,怀揣供养一生,三世不忘的心肠。
他说,赵半山是个饵。我说,我知道,这饵下了三年,却被别人咬钩了。我觉着停放着的赵半山像个木鱼,本应归依宿心之所,却还是委身在了婆娑世界,所以,你看吧,你终究是无法再敲出那么傻兮兮呆呵呵的音调来了。走吧,你笨得教不会我世上的两全法,那么,我带你去听万水千山。
他在我身后说:我的江湖里有你,你根本没有江湖。我远走。他错了,我有我的江湖,只是那江湖太小,就两个字,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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