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凉 文/醉客老唐
没有回头的前行,踏着滚烫的热浪,让渴望在双眼里沉淀,我们追逐心灵的远方,把喧嚣抛于脑后。 何必在意此时此刻,学会放下才有轻松。旅行者见惯了风霜雪雨,难道还不明白春夏秋冬轮回往复的奥秘?“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脚步越长,路才越远。卸下那些所谓的负担,别再自欺欺人的庸人自扰,还原自我的清静和真实,呼吸便自由和顺畅。 徜徉于清原的真山真水,感受清凉的来临,我们是绿野仙踪。 夏日呓语 是谁点着了季节?连空气都变得灼热和窘迫。 烧熟的心沁出粘粘的液体,层层地潜意识渗流,慢慢积蓄出潮湿的态度。期盼升腾起一片雾气,然后叠加出云的厚度,淋漓成清凉的小雨…… 冲刷阳光的痕迹,让盛夏在虚妄的间隙品尝新鲜的味道。动静之间,荡涤浮尘的狂燥,给不安的心一丝宁静,生命拥有了清爽的意境。 耐心地看待夏的肆虐,无论短促或是慢长都该是季节的必然轮回,如意和不如意的起起落落拼凑成人生四季的阴晴凉热,缺了哪一季能算精彩? 清澈的河水依然倔强,一往无前地守望,即使跨越千难万险的阻隔,也要等待那个不改初衷的相约。渴望夏日,绰约的雨姗姗来迟,然后便不顾一切的撞进河的怀抱。抽泣的泪花诉说着激越和欢快,旁若无人的相拥消弥着思念的痛苦和折磨。不是怨忿离开的太久,而是倾情享受这短暂的幸福时光。因为雨的柔情,河水变得丰瘐和成熟。因为河的执着,雨的性格里生出了坚强,他们一起送给盛夏一个坦荡的微笑,让热羞怯得退避三舍。天涯海角远吗?有爱相随的日子就是幸福。 敦厚的山是永远值得信赖的朋友,不声不响的稳重。似乎什么样的季节都无法影响它的情绪,高高扬起的头颅是自信,微微低下的眼神闪烁着绵绵情谊里的感恩。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世面,听多了子虚乌有的喧嚣,“相看两不厌”的境界漫延着平和。纵使这夏日再热得焦虑,热得心烦,山依旧我行我素,淡淡的转身,把那点热轻轻地装进喜怒哀乐的行囊。 一袭盛妆的树绝对是季节的发言人,诗人般的情怀,撩拨着河的耐性、雨的感性、山的理性。时而温顺地谈吐,规矩得像一个名门闺秀。时而披散开绿色的头发,摇头晃脑迎合着夏日的舞蹈,癫狂得如醉如痴。惊艳没有固定的选项,本性才是自然的流露,在适当的环境还原真实的自我。夏日如何,阳光如何,连冬天都敢素面相见。遮盖得再多,终有露出本来面目的一刻。 忽然一阵风来,河水泛起涟漪,雨儿收住了亲密,该思念的继续思念,为下一次相约开始倒记时。山川散尽雾霭,绿树平复了跳跃,各归各的位,各上各的岗,一切都没有因为夏日的到来而改变。 风本无力,岂能吹天掠地、物换星移?原来季节总要循着固定的节奏往复,一梦而醒的夏日,心静自然凉。 金山上的佛光 南口前镇有一座金山,金山上端坐着一尊石佛。 顶着阳光,我们一干俗众揣着复杂的心态踏进这一方圣土。为什么要说复杂?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复杂,我们知道,佛更知道。 仰望金山,层峦叠翠,天然的释迦牟尼佛坐在金山的云中,面南背北,巍然庄严。苍松翠柏摇曳,无边的绿色迤逦,像自然撑开的巨大伞盖。 当地人讲,石佛于2007年被惊奇地发现,自现身后便灵奇不断。一则石佛高、宽各12.8米,恰巧与佛祖十二月初八的成佛日机缘契合;二则每逢佛祖诞辰日或举办重大佛事活动时,石佛周围便盘踞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奇蛇,法事活动结束又各归山野,且从未出现伤人事故;三则相当权威考证,佛祖周围相继发现历史悠久古庙遗址,并发现古人残留的厚厚香灰…… 神也罢,奇也罢,石佛真真切切地矗立在我们面前,不由得让我们又多生出了敬畏。 红梅的表情虔诚而期待,远远的施礼,恐惊了佛祖的静修。立成和小李敏的眼里多的是凝重,连站立的姿势都做了适当调整,恭敬而又规矩。更别说屁溜溜的关伟和宏伟,一向没正经的他们也住了嘴了,息了声,此时此地的一切喧哗都应该是不适宜的。英华则显得淡定和自然,毕竟身为主人,当然最了解石佛,甚至相关更多的神奇只在她的心里而不能轻易泄露天机。 阳光均匀地洒满山谷、溪水、深林、草丛,像金丝的线穿起了迥异的风景,织出远近高低的绿色围屏,层峦里不断升腾起氤氲,把人的影子化成虚虚实实的灵动。佛祖面前,人的状态是畏惧佛祖的天眼如炬还是认知自我的内心忐忑呢?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热的季节,狂跳的心,无边的欲望跌宕出苦海浪花。不约而同的追逐,造就大千世界的花花绿绿,冷眼旁观的少,前赴后继的多,可见能静得下来该有多难。 “色即是空”,佛祖用一种真实点醒着红尘中的愿男望女。 你看,石佛在这里沥风沐雨了成百上千年,却在当下才被隆重的推出,没有抱怨,也没有心浮气躁,更没有玄虚气使,有的是与山林结伴的谦和,与小溪为邻的厚道,静静耐受着寂寞,吐纳天地间的灵气,彻悟芸芸众生的轮回正道。 当然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块石头,有点神似而已。”难道仅仅只是一块神似的石头吗?大自然的造化,在人们的心里已经把佛定格成某样固定的神态,正如出自匠人之手,各种材料雕塑的佛的形象一样,它是人的感情升华和寄托。 从远古的印度而来,历经几千年的历史淘洗,佛的存在应该不仅仅让人们停留在盲目膜拜的层面,佛的智慧告诫人们程式化的信会增加更多的烦恼,而活着的真谛是在彻底的“修行”中慢慢看透,是懂得珍惜,学会放弃的心胸和面对“生”和“活”的郑重思考和承诺,心之所属,情之所依,生之所向。 走近面目全非的“十不全佛”(另一尊石佛),我看见英华从头到脚地抚摸着佛的全身,老K摸摸头,张东摸摸肚子,志民摸摸腿、凌姐抚着腰……就因为听人说,“你哪里有病,就摸摸十不全佛相应的部位,身体就会好。”难怪他们全都围着佛动起手来。无非头发少的摸顶,肚子肥的摸肚,想长个就摸腿,腰有病就得找腰,至于英华愿望更多吧。 我不是信徒,但我更希冀佛把每个人的愿望聚化成力量,赐予所有拥有善良和真心的人。 踩着莲花墩的小桥,穿越清澈的小溪,人的影子和鱼重叠在一起,就像一面镜子,映照了自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嘴脸,应该没有鱼的自在和释放,是什么压在了心里还是少了鱼的智慧呢?恐怕谁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弱视”和不灵光。 当这群人围住“转运树”转圈的时候,细亮的光线透过树叶的逢隙,照得每个人都容光焕发,他们的笑声又回荡在绿色和静谧之间,人是离不开热闹的,那何不让新的愿望从此“转运”?在热闹里寻一块属于内心的清凉和放逐灵魂的树荫。俗的境界在佛的圣地无论如何都显得卑微,那我们就没有理由把自己再装得很大,佛不笑,自己应该会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如能明了自身真,有真便是成佛因。不求自真外求佛,寻觅全是大痴人。” 抬头的瞬间,眼前一道彩虹飞挂,金山上七色流光。 神鹰 未见时,早已闻名,关伟不止一次的吹嘘过。甚至还没走出石佛的视线,英华就有鼻子有眼的卖力“兜售”,不勾起人的好奇才怪。 上山的路陡峭狭窄,蜿蜒曲折,而且刚下过雨的缘故,再铺垫些陈年落叶,显得湿滑,测试大家的定力。 无边的原始森林散发野性的张力,诱使贪婪的呼吸灵敏地追逐花香、草馨、露醇的滋味,针阔叶的树木一层层、一簇簇地拥挤在一起,争相比着个儿的向上发展,毫无规矩的枝杈互不服气的撕扯,乱成了一片不见天日的绿色。好在下午的阳光正亮,明灭的光线闪烁,仿佛迷宫一般。 老K的脚步最快,锃光的头顶像点亮的灯泡,一路蛇行向上,牵引着后边的队伍亦步亦趋。速度面前考验体力,更考验毅力。 行不到一半,凌姐汗流满面的“服软”了。 “我上不去了,就在这儿等你们下来吧。” “那哪行啊,这深山老林的,万一蹿出个熊精虎怪把你拐走咋办?” “放心吧,我这么大岁数的,谁也看不上了。” “我也不行了,你们上吧,我在这儿陪她。”张东气喘吁吁的爬上来,标致的半袖衫扣子已经全部解开,肥白的肚子渗出一层油亮。 “那更不行了,这广阔天地没人看没人管的,孤男寡女的容易出啥事吧。” 关伟拣了根大木棒拉着醉汉一样的继周,旁边的蔡勇赶快接茬:“你应该背着,那样你才像二师兄。”不知谁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竟然就是八戒高老庄招婿的音乐,幽静的林子腾起一片欢声。 “无限风光在险峰。”山顶,一尊身长三十米上下的花岗岩巨鹰兀立,高昂的头仰视苍穹,犀利的眼睛寒光凛凛,尖勾的硬嘴,不屑的神情。一双利爪扎住横卧的岩石,内敛的翅膀积蓄着冲天的能量,要随时展翅搏击长空。 “像,太像了,比真的还威风。”啧啧的赞叹。 兴起的老K踏上了鹰爪的卧石,站成“大”字和神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两根手指打出的“V”型喻示着什么呢?五十多岁的老徐居然扎开两膀,学了一回鹰飞的模样,欲与神鹰试比高。李敏到显得安静,是不谙世事还是少年老成?真应了那句老话:“老要张狂少要稳。” “师傅,我们是不是得来张合张影?”蔡勇的提议招来一致赞同。 神鹰石下,我站右,培飞站左,蔡勇和宏伟居中。 “不对,还少一匹白龙马呢?”关键时刻关伟总能发现问题。 把志民摁在前面,谁让他白衣素袍,小白龙非他莫属。索性将西游取经演绎成东游寻鹰,而且三师弟还换了性别。 “师傅”这个称谓我很喜欢,但却叫得我不自在。神鹰面前被唤作师傅,是不是有点托大呢?沾了姓的光就偷着乐吧,“谢天谢地谢祖宗!”不过一定不会让人捧得找不着北,要是真不明白自己半斤还是八两那才叫不知深浅。 环视群山,苍绿色的连绵按摩着焦渴的眼睛,神鹰鹤立群峰之上,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站在神鹰的旁边,凉风习习,松涛阵阵,我也有了一些摇摇欲仙的感觉。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想象,相生相克的不变法则,有序调度着苍生百态的来来去去,一草一木的荣枯随季节展示生命的柔性,可怜的人却只有区区的一季,来而无往,任何的计较和沉郁都将是生命过程的瑕疵。 神鹰不语,守护一方福祉,我们有幸,沐浴天地的恩泽。 雨中的红河谷 淅淅沥沥的小雨像特意为我们而下,低低的云层悠闲自在的游晃过半山腰,把连天的绿色欺负出幽深的暗色调,增加了一种神秘和飘忽。 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武装到牙齿。培飞提着两架“水炮”,那架势看谁不顺眼就轰他娘的。志民永远低调,看他手里的“家伙式儿”就知道,细细一杆水枪,估计喷水就能把他乐够呛。最猛的数李敏和继周,一顶大沿遮阳帽,沿放下来直接挡了满张脸,浅兰色雨衣裹了个严实。这还不放心,居然又买了一件雨衣套在外面,而且每人手里两个小盆,大有不泼死你绝不罢休的凶狠,肯定破了楼兰自己也得阵亡那伙的。红梅比她俩强多了,遮阳帽外挂了一条白毛巾,人家早做了投降的准备。盔甲般的超厚雨衣,一看就是等着挨打的胆小样。 “哎呀?敢挑衅!”蔡勇还没上船就被刚下水的一条船长枪短盆地喷了一身。 “快上船啊,把它击沉。”洪伟肥肥的肚子突然变得异常灵巧,好像骨碌上船的,然后端起水枪开始还击。这一下惹了祸,后边码头又冲过来几条船一起“开了火”,顿时浇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好抱着头认他们凌虐。“这帮人学过兵法吗?还知道击其半渡这个办法。” 上船再阅兵,洪伟成了“水鸡子”,培飞刚冲过澡。最惨的就属李敏和继周,雨衣里不但包了满满的水,连头发都成了河的源头。头一阵就丢盔解甲,气肯定憋了一肚子,没有一个不水淋淋地咬牙切齿。 水流很快,翻起的浪花“潢、潢”直响,更激发了斗志。 刚好一艘船尾随而至。“开火!”我大喝一嗓。只见培飞使劲的推动着炮的活塞,像水龙张开了大嘴,粗粗的水柱狠狠的打向了对方。凌姐、继周和李敏快速的挥动小盆,河水此刻停滞了一般,任水光漫舞,银河倾泻。连红梅也不知道从哪抓来了小盆,用劲的泼。 两只船激战正酣,又有几条船加入了战团。一时间,水花咆哮,风声鹤唳,河水成了从上向下的帮凶。看不清到底在和谁在战斗,也不知道在向哪个方向泼,更不清楚到底因为啥乱成这个样。全体船员保持一个状态,快速的把水舀起来,扬出去,慢一点就只能又抱着头认人宰割了。 几分钟过后,水流分散,各船自然脱离。清点队伍,怎一个“惨”字了得。每个人都水意淋漓:志民的帽子飞了,红梅的拖鞋跑了,培飞的浆丢了,我的雨衣少了半截袖子。“水漫金山”的结果,所有人都泡在水里。最可惜我上船前带来的几个鸡蛋,已经在塑料袋里辗成了鸡蛋汤。 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平缓开阔的水面泛起连串的水花,高低不一的奇岩怪石不规则的探头探脑,有意左右着船的走向。夹岸的高山葱珑剔透,小雨冲刷的树叶油亮苍翠,丝丝缕缕的岚烟散雾,神出鬼没、吞吞吐吐。 前方警笛聚响,揪紧大家的心。 “什么情况?” 但见高崖耸峙,巨石嶙峋,河水东突西撞,变得狂燥难驯。翻花的大浪砸起一片白色,飞起的水流打在石上,摔在崖上,发出恐怖的声响,“涛似连山喷雪来”的情境让我们张大惊惧的眼睛。船已经像一片落叶,根本无法控制地随着落差开始上下翻飞,左右乱弹。只感觉我们一会在浪下,一会在石上,一会飞向了山崖,一会又拍向巨石。十二声非人的嘶喊攒出刺耳的分贝,穿透了山,越上了云,吓停了雨。 “抓住,别跪在船上,小心膝盖。”总有清醒的人。 “不好!后面那条船翻了,快救人!” 只见一个巨浪过后,一条船飞撞在山崖上,所有人都被甩进浪里。相邻的船纷纷伸出援手,怎奈水急浪大,大多数船只能望洋兴叹。 “哎呀,李敏掉水里了。”紧急情况,顾了别人,忘了自己。幸好培飞手快,在急流里一把攥住她的手,几个人七手八脚的硬把她拖上来。她已吓得呼吸急促,小脸煞白,水从雨衣里顺着瘦削的骨格涌出,我想,那水里也掺着不少的汗吧。 闯过千米激流,水势又变得平缓,宽阔的河面百舸千帆。纷纷靠岸的,齐心合力把船翻过来倒水,还有一群群体力透支的人们争相抢购着小贩手里的茶蛋、火腿肠,一定都在为下一段的激战贮备能量。 雨住了,淡淡的云层拉开天与河的距离,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向前看,立陡的两座山峰被河水强力断开,直直的站住像两个冷峻的哨兵。河水在绿色的映衬下变得清澈,树的影子在船底延展成变幻的风景,让我忘情的想起那首古诗:“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向后看,惊魂的涛声尤在,山的回声响彻。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漂流艇,带着刚刚撞击的欢快,连缀成无边的连营。偶有不甘寂寞的几只船还在缠斗,大部分则归于平静,想来也都在欣赏着水光山色。索性放开想象的缰绳,任心纵横在这美丽的图画之间,听水声潺潺,品“润物细无声”的悠远。 经山,过水,在平稳时的疾徐有度。越礁,跨浪,在跌宕处的方寸难守。对战、群殴,在不置褒贬的忘形中消耗。转弯,出角,在迷茫过后发现惊喜的柳暗花明。漂流的过程很有意思,就如人生过程的缩写,平坦、激流、漩涡、险滩、落水、搏斗,起起伏伏的哪个阶段都会必然出现,而且哪个阶段的出现也不应该奇怪,既然生活赋予了平静、激情、困惑和淡定,那请相信这些生命的要素不是谁想要和不想要,除了坦然面对,更要欣然接受。 正怡然在心,忽觉凉水浇头。恼怒的瞪圆眼睛,却看见岸上一排小猴各持水枪,瞄准每一条过往的船只。所有船都停下来,长枪短炮目标一致,打得猴子们东倒西歪,上蹿下跳。 这样的安排更有意思,完全的意料之外,却是真正的遭遇,想逃避都逃避不了。 雨中的红河谷,不一样的漂流体验,同船共渡,赏雨、赏河、赏青山。会当击水,悟高、悟低、悟人生。 老朋友 说“老”绝不是年龄大,而是结交的时间长。十年应该不算短,但得识这两位兄长是我一生的荣幸。 兴成大哥方正宽厚的脸,有点络腮胡子,不过经常收拾得很干净。嘴不大,实话多,诙谐而有分寸。撑住微微向上翘起的大蒜头鼻子,压迫得鼻梁骨塌陷了不少,挤出两个水潭样的眼泡,养着一对笑眯眯不大的眼睛。让人一看就有邻家大哥的厚道,没有陌生感。灰白条T恤搭李宁的运动裤,好像十多年前就这样穿,他在正统和休闲之间取了一个中间值。 宝钢大哥比他稍长,绝对的活泼型。两个滴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镶在那张大中华的脸上透着机灵和活泛,鼻直口正,招风的耳朵。一年四季的衣服新潮讲究,说话膛音洪亮,吸铁石一样。有他在,保证没有愁事。 认识他俩,还要从十年前的一次酒局上说起。 那年冬天刚下过雪,我到清原公出,那个季节的清原除了皑皑白雪,就是光滑的冰道。出山转水的折腾了一天,人也有些饿困交加,筋疲力尽。 吃晚饭的时候,宝钢来了,兴成也来了(他俩是多年不拆帮的搭档,出现在哪都是一对。)因为不熟悉,所以寒喧过后就直奔主题。兴成从服务员手里拿过瓶子,显示了主人的热情。 “跑了一天,累够呛,清原也没啥好东西,晚上喝点酒热乎热乎。” 宝钢伸手要抢瓶子倒酒,兴成说:“这杯我倒,下一杯你来。”语气轻却坚决。 开场白更不复杂。“没别的说的,都是咱一家人,不用那么多虚头巴脑,看我怎么喝,你们就怎么喝。”说罢,一扬脖,一杯酒(2两)见了底,杯口朝下还晃了两晃。 我有些诧异,见过实在的,没见过这么实在的。几年来的经历告诉我,多数地方的人敬酒都点到为止,表示一下意思算是给面子了。甚至有的还要和服务员串通,给客人倒的是酒,给自己倒的是水,如他这样的真不多见。 酒品看人品,我的心里顿生豪情,一些程式化的虚情假意慢慢被酒精溶解,骨子里的实在像打开的潘多拉盒子,蠢蠢欲动。在宝钢轮完了三杯酒,我竟然也连敬了三杯(那时的我还很有酒量),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但蓄积了很久的情感在那一刻释放。醉是正常的结果,不过醉得心里愿意,醉得心里踏实,醉得心里找到一种久违的放松。 过后的几年,一直和宝钢打交道,工作的时候我们为项目努力,为资金奔走,为多做成每件好事暗自欣慰。闲下来就聊家庭、聊孩子、聊老人、聊生活,聊际遇、聊一些跟我们不着边际的国际、国内大事。开心的时候哈哈一笑,让自己活得没有负担,什么郁闷,烦心全不值得一提。 “哥,咱俩一个姓,看到你就像看到亲哥一样。” “咱俩本来就是哥俩,直到今天才相认。” “你说为啥都这么实在?” “因为实,我们才在,要是不实了,我们就不在了。” 和很多层面的人打交道,总感觉说真话的人太少。我能理解,现在的这个社会,“真”成了稀缺,成了奢侈品。见过的人中要么高官得坐,根本看不起你一介草民,你想和人家交朋友,人家怕你巴结。要么为了某种利益想利用你,你想不认识都不行,好话一火车。一旦发现没有啥太大利用价值,干脆不认识。如果你还想认识,那就是“癞蛤蟆相吃天鹅肉”,冷脸骚腚自讨没趣。要么嘻嘻哈哈,当面人,背后鬼,热气冷风,捧着你吹成气球。踩住你就是狗屎。 每次和兴成大哥在一起,我们先拼嘴,再拼酒,然后谁也不吭声,看他眨着小眼睛,我就问:“又琢磨啥呢?” 他说:“还啥时候能来?” 我说:“你啥时候能去。” 他说:“去你那儿没有你来舒服。” 我无语,愕然,无可奈何。他说的是实话,他总是为我着想,而我又人微言轻,穷酸无能。 我经常一忙起来就把所有都放在脑后,宝钢大哥的电话准会打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忙什么呢?啥时候抽时间过来,河里的鱼正鲜。别总瞎忙,该歇着就歇着,没有你地球照样转。” 朋友不需要天天见,也不需要天天说拜年话,更不需要你求我我求你的交换。而是彼此心中的存在,应该是酷夏里的一阵凉风,伏热难当的一丝细雨,晴天上的一朵白云。是酒和壶的依靠,是水和杯的坦荡。是包容、相信、牵挂的外在和知人、知面、知心的心心相通。 纵情的那个夜晚,兴成还在挨个敬酒,我已经醉入梦乡。只听说兴成扯开了多年的老嗓子,一曲醉人的情歌,唱开了红梅、继周、蔡勇的心扉,她们有的送花,有的拥抱,有的借酒浇愁。跳出我的视线,他成了白马老王子。宝钢也毫不相让,喝得山高水长,唱得惊天动地,舞得风流倜傥,让凌姐闪了腰(本来就不好,有加重的趋势),让李敏甩丢了鞋,让关伟生了气,让老K郁闷得直抽自己的胖脸,张东躲到角落神伤。 他们私下里是不是有什么约定?分手时为何挤眉弄眼,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两个老朋友,难道十年的交情还不如一夜的风情? 还有东东必须得说,肥硕的小兄弟,多少次不声不响的忙前忙后,多少次悄无声息的陪伴左右。看得见时他在,看不见时他还在,兄弟的情份里他在付出,热闹的圈子里他最沉默。因为有他,我要把实在进行到底。 “小城不大,风景如画。人口不多,热情好客。”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抚顺市刚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南口前镇一片汪洋,千年一遇的洪水吞没了美丽的小镇。多方联络英华,始终石沉大海。晚些时候她发来短信,说从下雨开始就一直坚守在海阳村,我为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 我们不会忘记南口前镇美味消暑的羊汤和那一桌子的欢声笑语;我们不会忘记石佛和神鹰;我们不会忘记红河谷的大气和浩荡;我们更不会忘记兴成的厚道、宝钢的热情和英华的真诚。任这些美好掠过记忆,我们深深地向逝去的人们默哀,向依然坚守的人们致敬。愿小镇早一天重见美丽,愿所有的人们幸福安康。 站在一起,我们永远手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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