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胶州湾 文/唐亚杰
本是故地重游,缘何感受竟变化如此之大?同样的匆匆忙忙,印象却天壤之别。胶州湾的三日,让我重新审视着内心,以超然的心态记忆快乐和不舍。 特别到达 知悉第三届中国旅游散文创作高峰论坛在青岛举办,我略略觉得失落。 不是岛城的名气小,更不是岛城的景色不美,而是近两年因工作关系“光临”得太频,似乎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这座海滨城市的一草一木。何况此时晚秋,北方已朔风四起,水去雕饰,山露素颜,黄叶飘零,草木凋枯。当是景色可赏的季节,心情当会怎样失意和落寞? 怕一路孤单,强行拽上妻同行。她到显得兴奋,找东装西忙得不亦乐乎,和第一次出门旅行的情形差不多。 到青岛火车站已傍晚,人来人往的熙攘中迟老师高举的那块接站牌子很醒目,让我留不费力的接上头儿。简单的寒喧,他又给我们介绍了同样参会的周女士。 “一会儿云南和江苏的几位作者也快到站了,我就不能送你们去宾馆,你们只能自己坐公交车前往。”听得出迟老师真诚歉意的嗓声有些喑哑。我能理解,承办这样全国性会议的接待工作该多么辛苦。 把我们送上公交车还听见他不放心的追喊:“坐三站,过了隧道,到武船重工下车!” 至此才和周女士有了简单交流,晓得她比我稍长,来自遥远的宁夏石嘴山市,也是一个狂热的文学追梦人。相同的爱好让我们很快熟络,尤其在乘客拥挤几乎没有站脚空间的车厢,彼此的距离进一步拉近。 她中等身材,朴素的装扮,微圆的脸,笑眯眯的眼睛,一张口便流出典型西北人的淳朴厚道劲,和我这个直率的东北人很相投。 三站路走得时间很长,下了车天已渐黑,空旷的街道上没有接站,连行人都很少。张望着想打辆出租车,左顾右盼难觅踪影。想想通知上说步行就十多分钟的路,我们商量过后索性迈开两条腿。 两个女人都第一次来,自然不辨东西南北,我自信地当起向导。沿马路走在昏暗的路灯下,三个人边聊边加快脚步。黑黢黢的山迷宫一样挡住视线,让我们越走越觉得漫无目的。 妻沉不住气,接连催我给宾馆打电话,在明确方向无误后仍心存疑忌,非逼着寻人问路。这一段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费九牛二虎的力气,总算看见身后来一位骑单车穿环卫制服的老者。拦下一问,原来我们方向正确,只是走上了歧路。他很热情的叮嘱我们随他走,再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过了一个丁字路口,他一指上山的土路:“看山腰那排亮灯的地方嘛,就是你们要去的宾馆。”冒着热汗谢过热心人,我们继续向上爬去。 这是一条未经修整的山路,与其说路,不如说流水冲出的沟,坑洼、狭窄、杂草丛生,幸亏没有树林遮避,否则很可能会迷在其中。 连累带饿的折腾让妻开始三言两语的埋怨,听得出她的焦虑,周女士依然平静。我无暇顾及,一门心在前面探路。 终于抵达亮灯的地方,才看清我们居然来到了宾馆的旁侧,需跳过围墙才能进入。三个互相帮扶扯着越过,才看清楚宾馆熠熠放光的红色大字,我的心“倏”的放下。 站在半山之上,“呼、呼”的海风亲切的打着招呼,拂面的潮腥味迅速的冷却一路奔波的燥热,脑子也恢复到清醒状态。山脚下的高速路车流不息,成串的灯光这成了一条河,与山下造船厂星星点点的灯光辉映,与天空无异。远处漆漆的墨色里能听见海浪前后翻滚的碰撞声,和着呜呜”归航的“汽笛声。 “哇,好漂亮!”妻此刻完全忘记了刚才跋涉的慌乱。 我会心一笑。若以正常方式抵达,此刻我们或许正在饭桌前高谈阔论,或酒足饭正握举遥控器,心烦意乱地翻找着能看的电视节目,或疲乏之余正仰面朝天卧床发呆。哪能让心在如此的自然中慢慢平复。不听人语嘈杂,不看故意堆砌的花边乱象,不虑红尘俗事。 有时遇见并不在想象和计划之中,可所有的遇见都要必然出现,没有好和坏的突如其来。若真的不敢面对,那这样的遇见只能成为遗憾。 再回想前面的诸多过程,记起张德芬的一句话:“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栈桥听风 中午的阳光直直的倾泄,照得海湾晶亮剔透。退了潮的海水小心的瑟缩着微澜,袒露出大片的原始岩礁和沙滩的真实胸怀,深绿色的海菜也凑着热闹享受阳光的温暖。 栈桥依旧静默,在成群结队海鸟的嬉闹中沉思。回澜阁像一位披着蓑衣的钓叟,戴着高高的八角帽,神情专注地端坐桥头,凝视海的远方。对面琴岛上的灯塔高举指挥棒,亦真亦幻地掌控着动与静的节奏。东向红瓦绿树,古曲清幽。西向高楼鳞次,现代恢宏。历史在这样的节点上对接,让人不胜唏嘘岁月混淆了昨天和明天的概念。 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走上栈桥,满眼的陌生,黎明的浓雾白茫茫的遮住了海,也虚化着身后的红尘。当我尽量臆想清政府在1892年为运输军用物资而修建这座码头的时候,一定不会料到今天的人们会把它当作一道风景去观赏。还有1897年以后以武力占领这里的德国人和日本人,不也是作为军事码头去经营的嘛?他们都曾梦想着长期占有这块领土,但历史告诉他们那只是一个不现实的笑话,因为祸乱为恶的人永远不会长久,历史定会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让后来者铭记。 去年夏天第二次走上栈桥,清晨的薄云淡淡的遮掩,明暗的交叉里我怀着切切的疑惑。明明是一座码头,为什么要称之为桥呢?举目四望,一条不足500米的石坝胳膊一样探入海湾,回澜阁像伸出去的手,抚摸着潮涨潮落,也感知着风浪的呼吸。费尽思量的走来走去,听涛向海并未觉得太多特别,却让我不住的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当第三次走上栈桥的时候,看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我的心豁然开朗。不变的栈道桥阁、海天风浪,变化的时光荏苒、心绪如歌。“岁月不动,人在穿梭。”岂止码头那么简单?绝对是一座典型的桥。前面连结海洋,后面牵挂陆地,向前一步是现实,退后一步是历史,站在远与近的交汇点,审视着岁月,也提醒着前路。 时光的命题很蹊跷,做下了记号便成了难以改变的历史。就如栈桥,在百多年的风雨里,没有任何假设的让文字饱满,而留给记忆的却增加了那么多的色彩。即使终于有一天被人们不小心的在自然中抹掉,但存在的历史却永远无法更改。 与栈桥的对视,就是在观看历史的涌动,同样历史也在观望着我们。当岁月毫不留情地迈开脚步,栈桥依然以历史的姿态面山、向海,而我们已化作一缕尘烟。 见过才是生命里的偶得,该兴奋,更该有幸福感。 观浪金沙滩 到金沙滩,大家的兴致并不高。 可以想见,盛夏时节,这里一定人潮如织。沙滩上男人们亮着黝黑的胸肌,故意炫耀荷尔蒙散发的强壮。女人们花枝招展,各色花样的泳衣吸引着猎艳者的目光。成片的遮阳伞挡住了阳光的猛烈,却挡不住浪戏的惊呼。海水里密密麻麻,万头攒动。与人斗,水花飞溅,横生妙趣。与水斗,穿浪御风,惊奇百出。 金沙滩果然名不虚传,细细的黄沙漫洒成一弯金色的弦月,拥着一汪碧水坦荡的来回。远远的天际,海天一色,云从海上升,海从云边涌,虚空的焦距,在心里扩张了无限的想象。那只化身海岛的凤凰经过了无数年早已乐不思归,百鸟盛会有什么稀奇?万倾碧波,渔歌荡漾才是永久的家。那只隐身的石蛙若隐若现,此情不移,才知风华绝代(凤凰岛的传说)。“岛屿婉蜓傍海隈,沧茫万倾水天开,潮声如吼摇山岳,疑是将军拥众来。” 而此时,这里除了凉风飒飒,天高云疏,热闹只能在忆趣中闪回。虽然阳光依然努力的燃烧,但空寂无法改变人们心里的失常。 诺大的沙滩只几十人徜徉,散落成半露的贝壳、砾石和光的影子,没有了拥挤的热闹,只有个体的肃然。 海浪一排接一排的亲吻着沙滩,泛起的白沫涌上退去,再涌上再退去,像与每一粒沙调笑,又像亲人一样的安慰。海是真实的,他不因热闹和寂寞而随意改变生活的节奏,自如的来去并不在乎谁看与不看。它想说的是:既然存在,那就证明存在的正常。不用谁去担心,也不用谁去忧虑,该来的总要来,何必无妄的揣测不干因果的得失?潮涨潮落自有时,无为有时有还无。 观海人的情态也因心绪各异,踟蹰的,望远的,寻景的,淘沙的,弄姿的,沉思的,纵情的…… 妻像一个孩子,追着风嬉戏,在汹涌的泡沫间和海浪拚体力,她来它回,它回她来,不一会,浪花欢跳,她水渍漓漓,满是红晕的脸上映着沙滩、白浪、碧海、蓝天。年近六旬的沉沙老师(散文诗作家网总监、作家报特约主编、散文诗人、诗评家)很自嗨的对着镜头,在一个大浪翻起的瞬间,以一个飞翔的动作跃上潮头,风口浪尖上的笑,与一波接一波的涛声溶为一体,惊得头上的帽子随风而去,花白的长发潇洒的飘散,与研讨会上的正襟危坐,噤若寒蝉完全判若两人。 对着海的感觉,人的心胸无限的放大。我瞧着他们,读懂活着的游戏,心如沙、如海、如浪、如云。 沙是海的依靠,不管海的脾气如何,沙都含情的默默守望,就像母亲翼护着成长的孩子,伸开宽容的手臂,始终将海紧紧拥抱,任风吹,任浪打,任淘洗,任时空变换。海是率性的,也是坦诚的,高兴时随风而动,愤怒时咆哮乖张,安静时波光潋滟,悲伤时雾弥雨狂,把真实裸露到无以复加。浪则是际遇,高低起伏间彰显存在,有没有价值该由已自赏,还是由人评说?生本属偶然,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翻上去和拍下来并不代表高低,却是来来去去的规律。云是智慧,高高的飘来飘去,厚薄不均,大小不一。谁能说云厚时必然有雨,但没有云却永远不会有雨。谁能说云薄就是好天气,但有云就会有不同的风景。云大未必遮得住太阳,而云小也有片刻的阴凉。生活原来这么多样有意思,那就没必要强求这样和那样的刻意。 循着浪来去冲涮的痕迹,在沙滩踩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向前逐浪,向后避水。当再一次被浪冲涮,那行脚印已荡然无存,沙滩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心中的海也会潮涨潮落。也会人潮如织,热闹非常。也会凉风习习,人迹杳然。也会波涛汹涌,浪遏飞舟。也会雾雨朦朦,云卷云舒。亦如眼前的金色沙滩,如果没有细心的发现,还有什么特别? 只有那行脚印才真的不同平常。 闲逛八大关 选择夕阳西下的时候造访八大关,决非有意安排,完全因时间紧迫所致。 置身小礼堂的广场,人便埋入了深秋的颜色。看性格倔犟的花依然顽强地开着、红着。赏各种树抖着精神地迎合着季节的检阅,变化多端的黄着、绿着。让混沌的视觉和嗅觉都充盈起渴望,徒然就放下了纷乱和烦扰。 夕阳像一位“云深不知处”的隐士,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色彩和醇厚香浓的味道里,掠过海的呼吸,穿越树的头顶,逡巡在肃穆的建筑上,那一丝丝、一束束、一点点金色的光线和斑影慢慢的从各种缝隙渗透,自然地勾扯起天、地、人、花、树和云,把安静、逸谧推出想象之外。 放开的脚的自由,唤醒每一个毛孔,感觉平心静气的闲适,享受心无旁骛的放松。 嘉峪关路枫色摇曳,两排老树相视而望,或依墙小憩,或探身询问,或立直向天,或弄弯调皮,清一色白底裙(人工刷的保护粉)像穿着统一制服的礼宾。伸开的枝干像张开的双手,表达欢迎的热情。每棵树又顶着染着秋色的深红、深黄和浅黄,紧紧拥在一起,织一张炫烂的天空,画成一幅浓重的秋色图。 居庸关路淡黄飘飘,高挑纤瘦的银杏曼妙的俏立,细细的脖颈挺起悠远的典雅,那一姿一式如美女顾盼,眉飞色不舞,内含又不失温婉。淡淡的黄色描绘雍容和高贵,在微微的风中幻出后现代主义的风格。时而飘飞的扇状黄叶,淋淋漓漓此消彼落,无声淡化了意念里的苦乐,把整条路都染得金黄。 紫荆关路绿色苍茫,厚实深沉的雪松时时收敛着张扬,老诚持重地摆正站立的英姿,像历经过狂风骤雨的烈士,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和淡定。虬劲的枝条,昭示绵绵活力,柔密的针叶,掩藏缜细的心思:“秋已晚,冬将不远,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做后盾,那叶落色衰当不可避免。” 少有人来人往的拥挤嘈杂,少有车水马龙的甚嚣尘上。就这样放任脚步缓缓的走走停停,整个人在细碎的光线里感受自然的音画,树影婆娑,花草呈祥,空气飞旋。整颗心在倾听季节的走进走出,放逐在暮晚的安静里晶润阑珊。 有围挡的路墙顺彼就势,透明的以木为栅栏圈成不规则的一片,一带、一块,洋溢着开放;半透明的有花墙,矮墙,涂着白、红、黄等艳色,与每一棵树,每一株草结构出立体形状,在延长的曲线上把点和面有机的结合;不透明的高出人头的石墙,砖墙也自然成趣,挡住你探询的目光,只在那些高出墙体的树丛和花木头上闪躲着神秘。 园林自由连结,在恰当的地方总会有不同风格的建筑悄然而立,眼之所触,古希腊式的才过,文艺复兴式又现,没分清到底是拜占庭、巴洛克,那里又突然闪出了田园风格。刚刚这边记下了爱奥尼、科林斯石柱的罗马遗风,那边又呈现了哥特式尖顶的简洁深奥。好一个万国建筑大汇展,把所有人与自然相处的思想酣畅的聚合在一起,让我的心在惊喜里跳跃。 驻足花石楼前,仰望方与圆结合的空间,想象着从历史出来的蹊跷,时光绕了多么大的弯,把属于地球另一端的文化带到了遥远的东方,只是斯人已去,只留花岗岩和鹅卵石构造的清晰印记,那高高的望海平台是为遥望海那边的故乡嘛? 走近公主楼下,那尖塔和斜顶的小屋讲述着安徒生童话,我着意猜想这里到底住过海的女儿还是姆指姑娘,要么就是曾经住过穿起了红鞋的女孩或者一夜之间变成天鹅的丑小鸭?当这些童话在脑际连成串,猛然的臆想漂进海的涛声,拉动梦的风铃。 远眺元帅楼,竹影婆娑,假山峭立,湖光粼粼,山在湖里隐,树在山边荫。看铭牌介绍建国初的十大元帅中有六位居住下榻于此,仅仅是这里的湖光山色突出嘛?还是因为这里的日式建筑?我的脑海中突然与“八大关”作了有机的链接:韶关、嘉峪关、函谷关、正阳关、临淮关、宁武关、紫荆关、居庸关中的哪一关不威名赫赫?关隘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作用何其重要。在这样一个面海的边境要冲,取“八大关”名称的内涵或许远远大于形式的存在。 前面忽然一阵喧闹,如突然涌起的一片浪花。原来一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几个的散逛的闲人情不自禁的要与新娘来张合影。摄影师似乎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局促得不知所措,到是美丽的新娘落落大方,她带着甜美的微笑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引来一片喝彩。 一片金色的光暖暖地停住那个瞬间,树林晃动了风的兴奋,大海鼓起了如潮的掌声。 看着他们翘起的微笑,我的脚步重新汇入暖暖的夕阳。跟着那绿、那幽、那奇、那馨一路向前,幸福在无边的安静里绽放,有树作证,有花作证,有风作证,有海作证,有“八大关”作证。 穿梭的感觉 每天从酒店出发都要穿越胶州湾海底隧道。 起初并未在意如此的穿梭的特别,但两三次过后,突然觉得这穿梭原来竟别具况味。 坐大巴车上,自山顶蜿蜒而下,海的蓝色在骄阳的注视下闪着鳞鳞波光,让眼睛飞过海天相交的迷茫,充斥穿越的欲望。驶入高速路快车道,迎面的车呼啸而来,一阵风便把眼神拉回送近,不得不收起片刻的心旷神贻而宁神静气。 驶进隧道,车内顿时昏暗,随着车灯的亮起,心也在这明暗的转换里快速的适应比较。可以听见车子飞跑在隧道里“嗡嗡嗡”的噪声,很单调但并不嘈杂。透过车窗可以看见隧道边划一的指示标反着黄亮色的光,整整齐齐排着队牵引着车子疾驶,如探路的尖兵。隧道顶端,两行白色的灯奋力地向前,灯光在与空气和车速的磨擦间,在黑暗光影的衬托下,有些飞散迷离,如虚如幻。 我很享受这骤然降临的迷离,刚刚还在喧闹里打旋儿,突然就让心在这样的变化里感受反差。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景,没有花红柳绿,没有高嘶低吼,没有超越欲望的欲望。有的只是可视范围有限,并不宽敞的穹顶细长空间,一条只能向前,不能回头的高速通道,一片并不明亮的光线。就这样一路奔驰,心却淡然平和起来。 能够想象,从穿进这条隧道,就已经扎入了海底,隧道上方一定波光浪影,鱼戏虾游,一定船来舟往,晴天丽日。海与我近在咫尺,又空若杳瞑。虽然我清楚这只是一时之间放下纷繁和斑澜的包围,但这样的穿梭无异于在脑子里打进了干净的氧气,暂时调整了呼吸的局促和紧张。 看满车人无精打采的呆懒,我却有一种收获的快感。 就这样冥想十多分钟,前面光线开始明亮起来,半圆形隧道口把现实的世界圈成万花筒,旋转着变化万千的重新走进眼睛,心又不自觉的推向嗓子眼儿。 从黄岛来到了青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僵硬地挺着脖子,唯恐稍低一下头就会被忽略,就会被无视,就会被抛弃一样。各样的人,各样的车密密麻麻地交错着,拥挤着,纠结着,冷漠着。空气也燥热得少了约束,和着光、同着尘,扬着灰,恣意的扩散。 长长的舒口气,把心强摁回当在的位置,微微地闭上眼睛,回忆着那十几分钟的放松。恍若时空穿梭,明暗交织,动静相移,人的奇怪或许这样才是真实体现。拥有时的烦恼,欲望上的贪婪,幸福中的失落都不一而足的以画圈的方式圆满,把复杂和简单匹配出相对的势力,任心在对立的撕扯间煎熬。 “红尘四合,烟云相连。”红尘往往不由想象的混乱而残酷,让我越靠近越觉诱惑并恐惧。再念起《红楼楼》里的那句话:“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人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渡岸的一块顽石。”琢磨着人当是红尘里的尘,若无点化,看亦破亦不破,只顾走而忘停,一定快如穿梭。 胶州湾的海底隧道,拉近了时间的距离,也拉直了心—红尘—时空的三点一线,穿梭的过程让心在走进和走出之时惊觉与红尘的远近,在亦虚亦实的时空变幻里留下一段追问和思考。 忘情不老 与韩老师初次见面在会场。 当我很随意的选定座位,并没注意到紧挨的邻居。 “哪里的朋友?”他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透着热情。 “噢,沈阳的。”侧过身,我的微笑和简短回答很程式化。 “幸会啊!”他把手径直伸到我面前。 握住他的手,我才注意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我苏州的。”随话音,又递过一张名片。“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普通的浅灰色纸片,印出的几行字已介绍得相当清楚。但我仍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您老-?”他浅浅一笑:“才七十!” “上次走进内蒙(全国艺术家走进内蒙古草原采风观光笔会)那个活动你没参加吧。” 见我摇头,他点点头。“怪不得没见过你。” 然后一手扶了扶很厚镜片的眼镜,一手顺桌面推过来一摞书。 “这些书是我们专门扶持爱好写作有创作能力的青年人出版的,希望你能感兴趣。” 很仔细的翻看装帧精美的书。“韩老师,您一年能推出多少位这样的新人?”我不知道问这句话的具体指向,但一种尊敬油然而生。 时下写文字的人很多,能把文字严肃起来写的人不多。读文字的人不算多,能静得下心来耐住性子读严肃文字的人更不多。 眼前这位已经七十岁老人仍然痴迷于文字,仍然执着于把余热散发在这件费力并不讨好的事情上,不能不令人感慨。 韩老师是带着老伴儿来参会的,能看出阿姨的活泼开朗,浅灰装饰白色图案的贵族盔式沿帽,黑色掐花腊染色的套裙,庄重时尚又不失现代。 在金沙滩,老两口玩起浪漫,面对“长枪短炮”的快门,摆出年轻人毫无旁顾POSE,阿姨半跪沙滩上,长长的远眺海的方向,韩老师双手叉抱,以钝角状倚上阿姨后背,闭目贻神,温馨缱绻,根本不在乎圈外的起哄和调侃。 在青岛海军博物馆105济南号导弹驱逐舰上,当我们正瞠目雄壮的火炮,惊询导弹发射系统之时,韩老师和阿姨已经煞有介事双双握紧旋转轮盘正在发号施令:“前方有敌舰出现,进入一级战斗准备!”满脸的庄重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在青岛老转村菜馆,此行聚会的最后晚餐,满杯的祝愿酒,满腹的离别话。依依惜别,纷纷离席敬酒,几桌走下来韩老师情绪亢奋,回到座位,环视席间的每个人,然后一举酒杯:“我们唱首歌吧。”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留恋使然,大家竟异口同声:“好!”老爷子上下挥动酒杯:“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满桌人齐声合唱,顿时一个浑圆的气场,导引每个人的真气。 哪知一曲未了,隔壁立刻传来《团结就是力量》的回应,另一个房间也响起《我和我的祖国》,刹那间菜馆里掀起此起彼伏的赛歌声。韩老师站在桌边,即当指挥又当导演,和大家商议选歌,起头,打拍子,唱完一首再和大家额手欢庆,举杯共饮,稀疏白发随着身体飘飘欲飞,舒展的额头沁满汗水。 互不相让的结果演变成六支合唱队的传统经典歌曲大联唱,听得出来每一曲都充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劲道,谁也不肯甘于人后。连菜馆的服务员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当起观众,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号称摆弄文字的人居然如此激情,如此豪放。 一个“老”字让现实里的许多人很多事望而怯步,也让很多心在这个字眼里寒颤。《说文解字》里对此字并没有很明确解释,只能在其它的查询里找到:其字非形声,也非会意,而是一个典型的象形字。甲骨文中的“老”象一个人头发散乱、手拄拐杖的样子。头发散乱说明头发长而不必拘于礼节去束发,这是老年人的特权,手拄拐杖呈现老年人体衰需要外力扶持行走的状态。 其实“老”也是人为的年龄阶段划分区间,并没有其它特别的限定,每个人都会走到“老”的阶段,这种结果任谁也无法抗拒。所不同的是对“老”的持重和理解。有些人,年龄不大,心却老矣。有些人年龄渐老,心亦垂垂。有些人年龄虽老,心尤年轻。究竟哪种才算正道?相信毋须明言,答案肯定只有一个。 不老何必装老,老又何所惧?看见韩老师的精神抖擞,我心里生出无边快慰。 人的快乐无分老幼,只要不存介蒂,坦然又何妨?“老”并非人生底线,快乐和幸福没有设定终点。 忘老则老不至,好乐则乐常来。 小酌春和楼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当依依不舍的握手,拥抱,交换联络信息过后,一场三天的聚会上演了离别。 熙熙攘攘的中山路,阳光毫不吝啬热情,若非目睹枫叶残红,银杏飞黄,还以为春日已悄然回归。我不言语,妻不说话,就这样我们手拉着手漫步在这个暖融融的中午。 “找个地方先吃口饭吧。”她适时地安排着生活。 “吃!我正找地方,你第一次来,咋也得吃点差不多的吧。” “不用那么费事儿,我看到肯德鸡,或者麦当劳对付一下就行。” “切!那洋快餐遍地都是,非跑这么老远来吃有啥意思。” 说话间,正走到春和楼门前。 “就这儿了,你头一次来胶州,我咋也得请你尝尝正宗的鲁菜吧。” 一幢两层的老式建筑很规矩的呈直角站立,白墙、灰砖、红瓦显着古朴安稳,耸起的门脸像一个戴着帽子的官员,一脸严肃,和左右两边的楼面连成一体,又像此官正背着手的注视。帽徽上一个圆形标志,横书1891四个数字,显示着悠久。帽沿下三个红色大字“春和楼”很扎眼,再往下就是传统饭店的黑底金色匾额,门两边一副楹联。 迈步进门,迎宾员是一位穿红色唐装的小伙儿。 “请问几位?” “两位!” “请上二楼。楼上,客人两位。”声音不算大,也很慵懒。 推动那扇厚重的木门,我有一种触摸历史的小心。两位上身着白色店服,头上戴棱形餐厅帽约六十岁年纪的侍者把我们引到窗边的桌子,如此氛围是不是只有这样的侍者才最佳搭配?木桌长方形,原木色,传统的隼卯结构,四张凳子很随意。 老侍者递给我一本厚厚的菜谱,我用心的翻看着每一页,像品读一部历史书。 “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介绍两个?够我们吃就行。”翻菜谱时我在想,决不能因为太主观而失了口福。 “油爆螺片、金牌香酥鸡、九转大肠、爆炒腰花……” 我打断他:“就来油爆螺片,香酥鸡,爆炒腰花,陈醋菠菜海米,再来两瓶青岛啤酒。” 妻从不喝酒,但今天她主动斟了一杯。呷着啤酒,品着泛着油花的螺片,我们小声的回味着眨眼而过的三天— 从深秋夜色里的特别到达开始,我们就在和熟悉不熟悉的影子捉着迷藏。熟悉的影子里那些似曾相识的味道浸润着思绪的味蕾,驱走近乎麻木的寡淡。发现了不熟悉的影子,撩拔欣喜的激情重新感悟岁月的赐予。 想到岸边的栈桥依旧沧桑,若无法独立观望,岂能真正走进那段历史?听懂浪打风吟的今非昔比。 想到金沙滩的浪,整理着海的个性,也守候着滩的温情,非要留下什么痕迹吗?显然都是徒劳,沙会在,海会在,云会在,浪会在,人却只是过客。 想到八大关的盛景和隧道里的单调截然相反,幸福着的幸福,淡定着的淡定,把看见的和思考的交汇融合,才能把虚和实绾成一个结,想开和想不开都一定有道理。 想到刚刚分别的那些文友,为了同一个梦想,一起玩一起闹得那样开心,那样的毫无顾忌。直到分手之时,才体会又如此的难舍难分。我相信那一个个留下的联络方式就是一份份牵挂,那一本本赠书与留言都是写在心上的记忆,那拍了一张又一张的合影是记下现在的模样,期待有一天再相聚时评判彼此的对照。 认识不在今天和明天,只要有心,就没有看不见,想不到。 “在分离的那一瞬间,让我轻轻说声再见。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让我再看你一眼,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知何时回到你身边。让我再看你一眼,看你那流满泪水的脸。让我再看你一眼,我要把你记在心间。” 醉在迷情,再见!青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