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兰返程,航班落地后回了张俊的电话。他告诉我来了帮外地朋友,让我直接赶到酒楼。他还说,其中有个叫程建山的老板生怕见不到你,叮嘱我好几遍了。我挂掉电话想了一路,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是谁。 赶到酒楼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包厢里酒气冲天,还没等我看清落座的宾主,一位清瘦男人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说:老弟啊,终于又见到你啦!我仔细打量,虽是比早年苍老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出他来。我说:山哥你好。能再次见到你很高兴啊!他连连附和着居然眼眶湿润起来。 张俊向我讨好:你得感谢我。幸好我知道早年你用过紫陌这个名字。我告诉张俊,当年山哥来榕城谈生意,是柳毅接待的他。我跟柳毅是同学,后来那小子出国了。 酒席间,老友重逢,交杯换盏,整个晚上淋漓尽致。离开酒楼,醉醺醺地一伙人又转场去茶庄品茶。我绕道回家取了压箱底的好茶赶来,张俊见我撬开99年的大益青饼供大家解馋,兴奋地嚷嚷老友重逢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山哥拿起茶饼,一脸困惑地看我。幸好这时茶汤泡得,转移了他的心思。这茶我已囤了十七个年头。岁月陈腐,干湿转化,洗尽铅华,如今遇水重生,香气纯正四溢,汤色蜜黄明亮,入口滋味醇厚,回味悠远。大家无不赞叹这番人间滋味。 最终山哥还是按捺不住情绪,睁大眼睛问:难道这就是我要的那批货?我冲他点点头。张俊他们听不明白,闹着非要弄清其中蹊跷。我想这事还是不要说透的好。于是解释:当初我和山哥都进过这批货,只是我囤得长久些。 张俊借着醉意嚷:待会儿就去你那儿打土豪、分田地,每人至少分几饼得保证吧!大家一言一语热闹起来。我不再接话,但已决定了要将这批好茶分送给大家。 这泡茶的来历其实是有故事的。 2000年,那时我在省茶叶学会有个虚名。柳毅说有个叫山哥的外地老板想买点茶回去,让我帮忙选荐。当时的山哥披金戴银、一身名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见面寒暄几句,才知道他要的是普洱茶。 我就纳闷了:来福建不买铁观音、大红袍、正山小种哪怕是茉莉花茶,你找哪门子云南茶。当然,榕城茶店有的兼卖普洱茶,但多是小众杂牌,品质难以保证。后来,我想到五里亭有家大益专卖店,规模还可以,也比较规范。只是店主是个女孩,长得绝对漂亮、态度绝对恶劣,我真不愿去那里受气。 在山哥的执意下,我们去了一趟店里,怯怯地将店里沱饼砖挨个看过问过后,山哥说看中了99年的七子饼,决定走时买几提。光看不买肯定没好脸,店主讽刺挖苦几句,山哥还当真给人家讲“和气生财”这档子事。店主回敬他:我给你的正宗厂家货、全市最低价,这是最地道最讲究的啦!我又不卖身,你管我和气不和气呢! 我们尴尬地出门,各自去忙了。之后几天没山哥消息,我估计他已经走了。是夜柳毅来电话,说山哥明天上午飞北京,让我帮他买四提看中的茶饼,赶早送到酒店。 这是件忍辱负重的差事。早起赶到大益店,从敲开门、看货验货到找纸箱捆扎,汗津津地受了不少被店主噎呛,总算拎着纸箱出了店门。这时,他们却已出发赶往机场,我只好改乘专线大巴赶过去。当我拎着纸箱跑进候机厅时,见山哥跟他女友在安检门内朝柳毅挥手道别,我的出现并未引起他俩的注意。我问柳毅茶叶咋办?柳毅说他们嫌不好带。我说寄过去不就得了。柳毅接过纸箱朝外走,告诉我这茶山哥不要了,让我们退货。 我一听火冒三丈,指着柳毅鼻尖骂:你他妈这是什么狗屁朋友,跑到这儿来耍猴的。我拒绝乘坐柳毅的车,夺过纸箱上了大巴。中午,我连店门还没进去,就被店主拦住教训:这进嘴的东西,你拎走了一上午,现在拿来让我去药别人,你有没良心啊! 拎着纸箱离开五里亭,当务之急是设计一个骗局,从老妈那里弄些生活费来度“饥荒”。我编造了个机智小偷,拿走了现金退还了各种证件及银行卡。老妈听得一脸不服气,说你遇到了雷锋版的贼,没准哪天会按身份证地址把钱和利息都还你的。 钱是到手了,可这箱茶成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今天寄存在这儿、明天转移到那儿,在外流浪了一年多。直到感觉老妈给钱的事与这箱茶叶很难形成必然联系后,这才以朋友临时寄放为由搬回家里。 三年前路过大益专卖店,发现店主早已换了人,现任是个笑眯眯很谦卑的老男人,他听罢我的七子饼经历后,当即开价要回收。我说不用了,“饥荒”日子早已过去,我也没打算靠这点东西赚钱,留着自己慢慢喝最好。 山哥是有口福的人啊!陪着他游山玩水几天,临别前,我将所剩三提多青饼隆重地奉献出来,完整一提送山哥,其余的散发给各位朋友,包括我在内,大家平均分配。山哥先是不要,后来又提出付钱。我说:没必要注重这些,哥们一场开心就好! 送走他,我一直琢磨一些道理。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一切恩怨都是缘分。就像这泡茶,从生涩青腥到淳厚甘甜,都是靠着岁月磨练、陈腐而步入成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跟谁都只是擦肩而过,谁跟谁又都是忘年之交,薄厚轻重取决于内在的修炼。 我们无法像圣人那么容天容地、容下万众百姓。但我们在仅限的生活圈子里,遇人宽容些,遇事退让些,这跟天天一炷香一样,一生且行且悟,到头来不就修成了佛菩萨吗? 一泡好茶,也是修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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