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注定这是一场荒凉的行走,三月里绵绵的雨无休无止。
荒野酒肆一隅,瓦壶里是清冽的竹叶青,他们说这叫三碗倒。
青花瓷的海碗,烧制粗糙,乡村野居的豪放注满了这满满盈盈一碗。
十碗,我依旧清醒着,剑在侧,那柄光寒的铁器如碗一般粗糙。
他曾说:儿子,你的剑每饮一次血,就要留下一件陪葬。可以是一根手指,或者一只眼睛,隆重地埋葬,然后在你的剑鞘刻上他的名字。
2、
他叫我儿子,却命令我叫他主人。如同那条流浪的黑狗,我卑微哀鸣,只为果腹一餐。
他用铁链拴住我,满院子遛,四肢在粗糙的地面磨破,血染红石子,长出嫩红的肉芽,再磨破,直至厚厚的茧包裹住我自然的肌肤,从此,穿上一件永不磨灭的铠甲。
他用烧红的铁器在我的背上烙梅花,在我天生携带的一颗梅花痣周围,朵朵梅花绽放得如火如荼。他撕心裂肺地狂笑,笑声穿透云霄。
他说;儿子,你就是这般地活,生不如死,却要活得如初霜的梅花,新鲜又坚韧。
他教我用剑,一招一式地教,所有的心血都凝聚在剑端,粗糙的铁器与身心融为一体。
他说;儿子,你不是剑客,你就是剑。说完后他又在我背上烙梅花,鲜红得如刚刚滴下的血。
主人的眼珠是红的,很纯粹的朱砂红,杀伐太盛,以致他的眼睛染上了永不褪色的红。
3、
我是剑,一把没有体温的剑。
在他临死之前,我问:主人,说出你的要求,只允许一个。
他咧开嘴象初生的婴儿一样笑:杀了他,萧无名。
我便插入他的心脏,泊泊的液体,温暖如三月的阳光铺在身上,我也象个婴儿一般,纯净没有杂质地笑。
这一刻,我已经没有主人了,能够统治我世界的只有一个人——我。
我埋葬了他的一只眼睛,在梅花一树一树绽放的时候,送他最隆重的礼遇。然后我郑重地在剑上刻第一个名字,曾经我叫他主人。
那时候,我的背上已经是一片妖艳的梅林,永不凋谢地开放。
4、
江湖不过一段折子戏,你方唱罢他登场,江湖里没有永远的主角。
我没有名字,自从主人死后,连儿子这个唯一的称呼也埋葬了。
无名剑,江湖上最邪恶的谣言“取命侍剑,唯剑至尊。”
无名剑杀人没有任何理由,善良,邪恶,高手,宵小,只要让他看上了,命便缠在了他的剑上。
我的剑鞘上密密麻麻烙满了名字,少林了缘大师,丐帮洪四长老,昆仑,武当,峨嵋……一个个小小的坟冢随着我路过的脚步渐次隆起,里面是一根手指或一只眼睛而已。
一路行走,一路杀伐,只是为了果腹,我是剑,一把需要填饱肚子剑而已。
5、
天下第一是什么?是一个山庄,无崖峰顶,据说里面住着武林盟主。
我已经来到无崖峰的山脚下,蜿蜒的山路崎岖到无边无际,云层之上似有楼宇。
鎏铜的朱红大门在我面前静静开启。
他站在阳光的阴影之下,眉目清晰:杀戮何时可止?
此时已是六月,我看到他鬓角有一缕苍白,那缕苍白便如同六月的雪,刺痛我的眼睛。
我是剑,任何武器对我而言都是累赘。只要把自已朝着对方心脏的方向狠狠插入,这个江湖便会流言四起。
6、
抵抗,前所未有,盟主亦非浪得虚名。
我破裂的衣衫在风底猎猎,血,是我的还是他的,已不重要。
他依旧立着,阳光已经翻过屋檐,他苍白的鬓角染上了血色。
他微笑:儿子。
曾经那个称我为儿子的人除了留下一只眼睛,只有名字烙在我的剑上,眼前这个老人竟然喃喃着叫出了儿子。
有惬意的暖流在周身缓缓流淌,他说:你是我儿子。他的手指很凉,在我后背的梅花痣上缓缓抚过。
六月有雪吗?季节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加快了滑行的速度,我看到凛冽的风在我和他之间翻卷。
他缓缓跌坐:儿子。十八年前,魔头风若狂意欲称霸武林,彼时,我正年少气盛,又握着盟主的权杖,便血洗风若狂的无名山庄。你出生之日,魔头风若狂将你掳走,留下一纸:汝儿萧无名在我手,保他衣食无忧,十八年后江湖便是他的。
我叫萧无名?眼前叫我儿子的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是!
我的剑鞘烙上了最后两个名字。
一为萧凌风,他的一只眼睛被我埋葬在无崖峰顶。
一为萧无名,他什么也没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