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澍:
这会儿,你那里温度几何?我这里,五月中,风雨微凉,槐花这两天眼见就要开了,露了白,却还没挣开萼的环腰而抱,偶尔有几枝跳脱出来,等我走近,就迫不及待地把隐不住的香撒向我的呼吸间。无澍,于是,我抬起头,在那些清芬的绽开里,我又见到我的小儿和少年,它们跳上了枝头,向我招手。而你,是它们举起的图腾,挂在风雨时光里,竟没一丝褪色。
无澍,那时,我小儿,你少年。你带着我走进邻院的你家,闻遍满院花香,教我繁复识花。可惜,我至今记住的,也只有茉莉和月季。那些年,当我懂得叛逃同情的时候,你年年五月带我折槐。那时的槐花长成了长长合拢的树洞,可是,那香却从不侵袭人,清清净净。你总是折了最满的枝扔给我,我围着你爬的那棵老槐树打转,拾来捡去的,不只槐花,还有铃铛的笑。那些年,你养成了我贪吃的习惯,贪吃微甜和清暖。
无澍,这些年来,总有心冷时候。但,总会想起那年的冬天,总在想,再冷也冷不过那冰窟窿吧,刺骨的扎人。而你的背是最暖和的地方,比火炉还暖。我那时太小,小得不记得你怎么裹紧了湿透的我然后把我背回家。这些年,每每想起那段冰上的回家路,让再冷的心,也不曾结冰。无澍,每年春天,我都会回到那里,坐在那一条冬天结冰的河旁闻第一波春水味道,那一场冬天的回忆,便总伴春暖花开。
无澍,我少年时,你青春。你把我亲手送到了少年苦读时候,然后,你用青春作了告别的背影。那些年你走在我身边,裹挟得我来不及懂得忧伤,你走后,我学会假装到连自己都相信,我是真的不懂忧伤。邻院后来换了人家,没有种花的爱好,门前也不搭夏天可以偷凉的葡萄架。那时我常常静静坐在自家的院里,独自慢慢理解真相。真相就是,其实你一直都在,用你的温和搅拌我小儿的挥泪,也将用温和来调释我少年淤积的生疼。当你把最大最好的槐花枝投入我怀中,时光也早把你投给了我,微甜清和,年年五月来就约。
无澍,没有你的青春里,我遇到了温暖,也换来了我最好的四年。我的青春没有现下青春电影里爱的殇情的痛,我青春的代名词,就是:无忧的快乐。那时,无澍,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记得时而能收到你的消息,你考取了一个稳定而有前途的工作,你在另一个离我很远的地方落了脚,你的生活里开始有玫瑰的味道,开始有喜红的迎妆。当我还没抬脚搭上社会这一界的边儿时,我听说你迎来了让你惊喜与满足的崭新小生命。那个时候,我在离你更远的地方实习,那处也有槐花,那时正是五月,那个消息就在槐香里缭绕。无澍,于是,我知道,你会无比幸福。一定会。
无澍,当我的那些温暖在骊歌里,在我涕泪横飞摇头说不要的时候远离,并渐渐散去,我也没有用一丝音讯去打扰你。无澍,我真的长大了,懂得生命的给予是分阶段的,你的温和时期已然过去,而温暖也会走离,我要坚持步伐不乱的独自面对未知的邂逅,不管它是殷勤还是慵懒,不管它是阴霾还是朗朗。
无澍,你一直当我是个小孩子,若现在相见,你依然会揉着我的头顶,把我当作从未长大。可是,我到底走到了青春的末梢,到底也在等着苍老来到。到底,我也要经历世情温凉。所以,无澍,我遇到了温凉,温温的相识,却终至薄凉。无澍,你一定知道我是如何的固执倔强又贪暖,所以,你也定能想象我曾经怎样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与那人的一线情缘当红尘天机,想拼下个百年的江山。可是,纵有三万六千场的尘缘,我终只是串场,走下台来,才发现,我手中攥的不是红线,而是一茎无根的稻草。
无澍,你一定坚信我的善良。嗯,我没给你丢脸,也没让你失望。我最终给了那人最美好的善良,还有最心疼的祝福,然后像他希望的那样,一直一直消失掉。无澍,幸好,这五月很快的就来了,幸好,这槐花就要开了,所以,我可以撑起胆量,给自己立个座右铭:勇者无畏,智者无敌。勇,便是我的孤勇吧,一向孤然,所以,不知所畏了。友说,最畏的应该是寂寞。可是寂寞与我已然是老相识了,所以,我们互不打扰,相处友好。而智,无澍,夸夸我吧,这智,是我很快聪明地弄懂了:他不爱我。因彻彻明白他不爱我,所以,伤害虽有,却不足以残害自己。
无澍,这么多年,我在你面前早已成为消失了的电波,QQ、微信、手机号码,都不曾留一丝线索给你。前几天,同事说他的手机号码已经十多年没换过了。我真是生了钦佩之心呢,我的手机号码不知都换了多少个了,走一个地方,过一段时期,都是我更换的理由。QQ也不上,微信也不开。无澍,我从来没有与过去联系的愿望。温和,是你给我时光写下的最初注脚,那些温暖,是我时光里的一幕折子戏,而那一脉温凉是我时光里油盐酱醋的烟火,好与坏,都已过境。把它们圈在回忆里秘而不宣就好,过了便过了,时光里,从来不宜嫁接。所以,不见,永不见。
无澍,明天,或者后天,这槐花又扑拉拉开,那清暖又满心城。所以,不见,又怎样。
无澍,展信仍不见。无掬搁笔。 某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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