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常常听人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站在措那湖畔,没有若,没有只,一直,初见。措那湖,仍是那年的清澈,就如那年的初见,一直无恙。
那一世,我对佛说,我永远做不好离开爱人的准备。于是,我便一直在朝圣的路上,无论你在拉萨城,还是落座青海湖,那就是我朝圣的方向。我等你有一天,来到措那湖,讨到湖底那面前世今生的镜,为此我愿千年万年的等。因为,那一世,你说过:请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们都在转山,而我手摇着转经筒,每天转湖。那一世,你曾说过像歌一样动听的话:我冒风雪而来,只为与你相见。于是今生我冒风雪而待,只为你的目光触摸我的头顶。那一世你交给我的誓言,我从来不曾有半字更改:除了我,你不会等任何一个男子,不会再与他们相恋。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也许那是你绝望的留言,可那却是我从此后隐秘而快乐的恩赐,因为你的话,让我再不受红尘惊扰,再没有寂寞来妨碍我无邪的等待。
少年,你可知道,分离,从来没有让我悲切。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了一名旅者,在等待的路上颠沛,却从不失所。我在心的经堂之上,用无悔一次次燃点酥油灯,昼夜不息,世世不灭,我愿坚守孤单的戒,为相见加持。
少年,当你回还,请你依然拥有措那湖水一般清澈而专注的眼眸,我能忍受岁月的间隔,却无法接受你清冷寂然的陌生。少年,你曾说,一百二十年的灭度后,你的名,仍叫莲花生。少年,若你真的走来,迈过轮回与涅槃,你会看到我在佛慈悲而宽阔的手掌里,已慢慢柔软,一颦一笑,开成莲花。你认得,这莲花的名字,叫一生。你错过,这莲花的名字,叫彼岸。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此生此世,我愿做一个慵懒的女子,着素净裙装,青丝覆额,璎珞脆响,发髻上南红欲滴,像你最爱的振翅可飞的白鹤。
那一世,拉萨城的天空百鸟齐翔,信众俯身朝拜,法音响彻山谷,可是,你却悄悄做了世间最美的情郎,我的情郎。你说,我最爱的地方,就是我的王城。而我最爱的人,就是我的王。你伸出纯白的手掌,与我掌心相贴,我用誓言捋顺我们不同的纹理:若非死别,决不生离。
你曾经给我讲诺桑王子的传说,那是最美的传说,我们当作图腾来瞻仰。我们却仍只是众生,所以,世间总有传说,却最美的,不属于你我。我知道离别离我们有多近,所以,我给你讲青稞魂。那时,我已触到了离别之镰,于是我用最后相依的温度培植出一株青稞,待被离别收割,请你为我唱一曲萨玛情歌,将我的青稞魂招唤,向天空、大地、江河抛撒与你共度的愿。
那一世,你常说,我是月中的仙子。当离别悄无声息,杳无人迹时,你定以为我回到了月亮里。其实,我只是走到了佛的面前,虔诚地匍匐在佛的脚下,额头轻轻贴在佛的左膝,只低喃拉萨城和你的名字。佛问:值得吗?我回:值得,永远。
于是,这一世,我又生在琼结雪村,皎洁的雪光是披在我身上的哈达,我皈依宁静的期念,期念那个白衣如莲的男子,再伸出如莲的手掌,走进我的王城,愿为我城池的王。
我的情郎,我把我的新生静卧在莲花里,开启等待的莲轮。你念,莲花盛开,日光生命,你不念,莲花初世,感恩如生。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曾说:我爱她,她便为我而生,为我而来。那一世,你的断言让我成为昙花,一世一现,只为你这个韦陀。
这一世,等待与我相随,不肯离开八廓街。我一次次重复着那一世你带我走过的路径,走进大昭寺,走向挂满经幡的塔青,围着经杆我独自一圈又一圈地转经。在大昭寺的大殿里,我一个人静静叩拜,久久不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愿,和前世一样,永未放开,更想紧握。
我已过了十六岁的年纪,你又没能看到我头戴巴珠,围上邦典的成年礼上的模样。于是,我在自己的岁月镜里,开始揣想你的成长。是不是身形繁华如树,是不是眉如雪山,眼如澈湖,脸庞皎洁一如东山月,是不是静如秋水,动如行云,是不是微微一笑,犹如莲花开放。抚着你前世的容颜,哪管身后人海寂灭了几重,只心上照拂你从来不老,跟我鲜活的相思一样一样。
那一世,我曾说,第一眼见到你,我便闻到了你的如莲寒香。可是,今世细念,那香,该是安祥的檀香。檀香色白,像你为世人求取佛问,清泉的眼眸清泉的声音,还有清泉之水明透的身心。檀香色红,像你心入尘埃,为缘生缘起而偿情的执著。
这一世,我仍携前世的一身莲香而生。前世,我在青海湖里散了香,今世,我等你从青海湖走来,带着莲香的记忆,而我的这一身香,早早定下只赴你的拥抱。你曾说,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可是,从初相遇起,我就爱上了你,爱了很多年,也可以爱很多世。我当那是最美的相遇,挂起爱的经幡,从此猎猎不停息。我不畏相弃。如果相弃,我依然爱你,爱得像大昭寺里的长明酥油灯。如果相弃,我依然等你,情愿等到你再度涉水而来,却几度与我错肩。如果相弃,我永远为莲,一次又一次地为你再盛开三年。
那一世,我曾说:若你是莲花,当你爱我,你就是我的莲花。这一世,我要说:我是莲花,若你不爱我,我仍是凡尘最美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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