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腮腻
你说红颜是啥模样的?今儿个我才体会到。绞了眉开了脸,那银月般的脸庞傅上了厚厚一层香粉,还要胭脂修妆,还要呵胶粘花钿。敢情这平日里,我是空沾了女子的名头,这世间冲冠一怒所为的都是这般的腻粉香喷喷的佳人。
这发冠也太重了,重得我抬不起头来,被人只当作害羞。我却担心我额头的那翠花钿会不听话地掉了下来,粉重汗湿的,连呵胶都被折腾的不愿再粘缠。
那个和我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的家伙,他怎么还不来,这大红石榴绫缎裙都被我揪出了褶痕,绣鞋也快被我踢出裙底。我想若不是我少艾挽葱的时候,许的愿是他,我大概会直接翻墙去了。
当那张宜嗔宜喜春风面撩帘而来时,我不禁微微叹:兄台,你真好看。只见他修竹的身量竹节般的劲手,红袍耀耀,皂靴净净,外带青丝半垂绦。我就不知道我现在这满脸绫绢假花般的模样,会不会还能像那时青梅竹马漫山跑的时候,让他说得出下辈子的事来。
他走近我,我不敢抬头瞧,我怕他能从我脸上拈出个腻粉半粘的金靥子来,哪怕他的笑是草木天真香,那也分明泄露了我白白糟蹋了自己一回,那一脸厚粉加胭脂,十足就成了我提不起的哀愁,而打算好的诱惑呢?一下子变成营养不良。
他还真的笑了,还挑尽灯花,把烛火养胖。他的声音轻轻起:一方黛,两弯眉,娇羞不肯让新翠。握着我的手,叠上绣床,而锦被上落的正是翠钿花黄。
好吧,我原谅花钿,放过自己,顺从他不实的褒奖。我发出琉璃一样的笑声,就像他刚刚掀起的那琉璃珠帘,烛火之下,叮咚清亮,一片澄澈都被染上喜红,晃动间挨上黄金的法器,不怕被出尘入世的手摩挲成磨砂模样。
那夜,他像额黄花钿,侵了我的腻发,再侵香腮。那夜,我扯着个帕子佯弄红丝蝇拂子,轻打檀郎。
山枕碧
长发有幸,今早别赐一根簪。这簪是绿松石的首尾,流苏一串,一摆动如风乍起,吹动鬓旁春水。
从此,我把日子过成告别金灿灿的插梳,过成发髻清爽不乱。那些我以为是玉钗击节的誓言,都变成了烟火宫词,今天一阕佛跳墙,明天一曲回锅肉,填词人早把香艳装进了书箧,而吟词的,是我们都不太理会的时光。
怕他走,又偏想着要一定做到轻别离。于是,别离来时,我为他放了发髻驻足月色里,而他在桂子的薰香梦里犹自以为还埋在身旁的青丝底。
后来,终于到了挥挥手的时候。我说走吧走吧,还为他打气,不破楼兰终不还。他拍一下我的青丝顶,告诉我,要把自己养胖,等他破了楼兰还。唉,我心里叹道:那个叫金榜题名的楼兰,你当是你家菜市口,几个潘安式的笑就能大获全胜?
可我还是坚信地点点头,发髻旁的流苏簪敲打上抿唇而出的笑涡儿。相公你看,我还修蛾曼脸,还春水绿没褪的模样,你说外面千金笑,哪抵得上我的色尚鲜?所以,相公,您可得好好把自己的心眼儿看全喽,别让我相思成闲,有了工夫咒你不地道。
看着他带着离家出走的不甘愿,行囊都带了懒上路味道,可那背影到底是远了,走得像回风吹雪,只见凉,不见人影。
我扶了扶我的绿松石簪,三千青丝挽成乌黑的小山枕在其上。相公,我的誓言就藏在你抚过的头上,你摸没摸到?善藏青丝,恩义不疑。
红粟玉
红粟玉臂支还戴着,那颜色能把轻纱衣染透。我家相公还挺浪漫,榜上有名时带回来的不只是高头大马胸前红花,还揣着个它。其实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实用,烧火还嫌累赘,做饭都怕把它煮了。接过来那会儿,我说:相公,你这是想量一量我胖了多少寸?
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上它,因为它像极了那个洞房花烛夜里的珠帘,琉璃串成,叮咚环扣,还有飘来荡去的两个扣耳,每晃一下,我就想起那个春风玉面郎,酒意微醺脸上带着深粉薄红,跟个开花的桃树似的站在我目光的风口。
从此,我开始了臂上常年熠熠生光的绯红生涯。人家都说,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可是,我是从前到后,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见到一点儿招人可怜的瘦来。他常用手虚点着三尺外的我,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吻:调朱弄粉总无心,瘦觉宽馀缠臂金。你再瞧瞧你。我努力露出抱歉的表情,可惜都没成功,实实的验证了他对我的没心没肺的结论。
大好的时光,干点什么不好,就知道翻旧帐。唉,难道真是印证了越爱越稚嫩的道理?呵呵,如果是这个理由,我接受。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相公又叹:云中谁寄锦书来。我想为自己辩一下,他没收着锦书是因为我不认字儿。可是,怕他一眼把我从开着的窗户横飞出去。瞧瞧,青梅竹马有什么好,连我三岁读字五岁作诗八岁墨笔风流这点秘密都守不住。
看看颏下已带髭须的相公,背着手在院子里气闷得直画圈儿也着实可怜。我拨弄着红粟玉臂支着实地想,或者,哪年哪月哪一天,当月亮恰似一张破碎的脸的时候,我该给他个惊喜:来生柳岸莺啼处,还只认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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