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英雄惊恶梦”的价值

自励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的价值

   
       目前在常见的《水浒全传》中缺乏一段情节——以宋江为首的108位好汉公开歃血结拜后，卢俊义归卧帐中后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嵇康前来捉拿卢俊义，卢俊义用武力拒捕却失效。宋江等其余107位好汉为了营救卢俊义，也放弃抵抗的念头而甘心让嵇康处置。最后，梁山108位好汉全部被处斩。不过，当卢俊义从恶梦中惊醒后，却看到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的牌额，该小说也在出现两首诗后宣告结束。

      上述情节出自明清之际的文人金圣叹编撰的《水浒传》（不含楔子就有70回）中的最后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金圣叹是一位深受传统思想束缚的问人，但他对之前的《水浒传》版本有自己的研究。后来，他不但修改《水浒传》（120回版）前70回中的文字，还大胆地将该小说的后几十回（描述梁山好汉受招安后的故事）砍去。
      
       应该如何评价《金氏水浒传》中的这段“惊恶梦”？不同的人对其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这段情节暴漏了金圣叹想把梁山兄弟一网打尽的反动思想；也有人认为让这段情节来结束《水浒传》，可以使该著作的结构更加紧凑，不至于出现梁山兄弟受招安后所经历的那些繁琐情节……

      如果从积极方面来思考“惊恶梦”，笔者认为它至少具有一层重要价值——兼顾不同读者的思想感情，让《水浒传》这部著作的社会影响力得以延续。

     《水浒传》（特别是120回版）自从问世以来就备受世人争议。统治阶层和不少受传统思想影响较深的文人对其是持批判态度的，认为该小说宣扬漠视统治秩序的造反人物，败坏了社会风气，不利于维护稳定的社会秩序。从这部分人的角度看，既然梁山兄弟是罪大恶极的，如果该小说中还保留梁山兄弟接受招安的情节，就意味着正统势力对造反势力的过分宽容，在某种程度上会蛊惑出天下人的造反之心；如果让大部分梁山兄弟最终为正统帝王殉难或因受迫害而含冤致死，不但会丑化统治阶层，并且会拔高梁山兄弟在读者中的位置。同理，如果单纯砍掉该小说中的后几十回，直接让梁山兄弟在意气风发的结拜典礼中找到归宿（或者说，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该小说），不是让这部分“贼寇”的形象更加高大吗？正统人士可能接受吗？

      但是，由于《水浒传》写出了下层民众和某些异端人物的心声，因此受到这部分人的吹捧。他们认为该小说既暴漏了统治阶层的腐朽，又歌颂了具有反叛精神的民间侠士。不过，由于120回版的《水浒传》中包含梁山兄弟接受招安后的悲惨遭遇，这样多多少少不容易让人接受。何况，某些梁山兄弟在小说后几十回中缺乏精彩表现，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们的光辉现象。因此，如果砍掉后几十回，不但让梁山好汉避免受招安后得到的悲惨遭遇，也使他们自身具有的造反精神更加突出。

      金圣叹不愧是一代杰出文人，他有意或无意地揣摩出不同人群对梁山兄弟的不同心理感受和期盼。

      一、由于他加上了这段“惊恶梦”，首先就迎合了正统人士的胃口。

      1、通过嵇康之口来揭露梁山兄弟对社会所犯下的”罪行“，从而维护传统观念：

      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甚长，手挽宝弓，自称“我是嵇康，要与大宋皇帝收捕贼人，故单身到此。汝等及早各各自缚，免得费我手脚！”（节选自《金氏水浒传》第70回）

      说言未了，只见那人拍案骂道：“万死枉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同上）

      从正统观念来说，梁山兄弟过去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危害当时的社会秩序。

      2、通过卢俊义在嵇康面前的反抗行为来暗示一个道理：“贼寇”只能嚣张一时，在正统势力面前却难逃失败之命运。

      卢俊义梦中听了此言，不觉怒从心发，便提朴刀，大踏步赶上，直戳过去，却戳不著。原来刀头先已折了。卢俊义心慌，便弃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拣时，只见许多刀、枪、剑、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齐齐都坏，更无一件可以抵敌。那人早已赶到背后。卢俊义一时无措，只得提起右手拳头，劈面打去，却被那人只一弓梢，卢俊义右臂早断，扑地跌倒。那人便从腰里解下绳索，捆缚做一块，拖去一个所在。（同上）

      卢俊义固然厉害，但在嵇康面前也无能为力。

      3、通过梁山兄弟全部被处斩的情节来说明一个道理：既然梁山兄弟“罪大恶极”，那就应该得到严厉惩罚而不该被宽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二百一十六人，两个服侍一个，将宋江、卢俊义等一百单八个好汉在于堂下草里一齐处斩。（同上）

      正统人士读到这一情节后应该大感欣慰。

      也正因为有“惊恶梦”这段情节，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清代统治阶级的需要，从而为《水浒传》增加了一层保护衣，使其在清代还得以流传而不至于遭到彻底禁毁（当然，清廷统治阶层中的某些人物是主张禁该小说的，但他们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二、这段“惊恶梦”同样包含让下层民众和异端人物能接受的内容。

       1、通过前面列举的原文来看，面对代表正统势力的神人嵇康的威逼，卢俊义并非坐以待毙，而是敢于反抗（无效后再考虑屈服），这非常符合梁山兄弟的行为作风。

       2、梁山兄弟在危难之际并非只顾自己，而是相互救助：

   只听得门外却有无数人哭声震地。那人叫道：“有话便都进来！”只见无数人一齐哭著，膝行进来。卢俊义看时，却都绑缚著，便是宋江等一百七人。卢俊义梦中大惊，便问段景住道：“这是甚么缘故？谁人擒获将来？”段景住却跪在后面，与卢俊义正近，低低告道：“哥哥得知员外被捉，急切无计来救，便与军师商议，只除非行此一条苦肉计策，情愿归附朝廷，庶几保全员外性命。”（同上）

      为了救卢俊义一人，其余107位好汉居然放弃原有的地位，宁可将生命安全作为筹码，难道这种侠义精神不正是梁山兄弟所积极倡导的精神吗？

      3、梁山兄弟遭遇的大灾难只是在梦中发生，而不能直接等同于现实。

      尽管梁山兄弟在卢俊义的恶梦中全部被处斩，但卢俊义醒来之后，这场恶梦也宣告结束，梁山兄弟仍然安然无恙，并没有受到伤害。读者最多是虚惊一场，根本不用在短时间内担心梁山兄弟的命运。而在120回本的《水浒传》版本的后几十回中，梁山兄弟所遭遇的大灾难就不是发生在梦中。梦中的灾难和实际的灾难相比较——请问读者更能承受哪一种？

      从后来的历史看， 金圣叹编撰的《水浒传》逐渐成为清代时期最流行的《水浒传》版本，能够让不同类型和层次的人愿意阅读，独具匠心的金圣叹在思想倾向和艺术造诣上也逐渐受到重视。

网络小刀

我个人觉得，水浒传写到英雄排座次就可以收尾了。似乎旧版的就是这样。
以宋江为代表接受招安，客观上无异于把好汉的光辉形象打了折扣。不得不承认的是：梁山好汉人群里鱼龙混杂，既有打家劫舍出身的绿林好汉，但也有曾长居高堂的朝廷降将。但总体来说，好汉的劫贫济富劫的是贪官污吏，济的是穷苦百姓，以下层人民的角度看，无疑是值得歌颂的。
其实以先生行文里所述朝廷招安是“正统势力对造反势力的过分宽容”，但不同的角度看，接受招安也可以理解为“穷苦底层人民的屈就”。视觉角度不同而已。

网络小刀

以“道义”与“法治”两种极端的视角看水浒，还真是公说公理，婆说婆理，非常有嚼头。感谢先生独特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