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卢少嘉见面是在南湖的画舫上,卢少嘉上船以后,船工等闲杂人都架小舟离开了,只有船头船尾各立着两个彪型大汉,腰上插着闪亮的德国产快慢机。
卢少嘉进了画舫的厅堂,隔着一道布幔,王亚樵正在悠闲的品茶,见卢少嘉来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给卢少嘉斟了一杯。
卢少嘉仔细打量这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之王。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沉稳,相貌很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不会再看第二眼的那种。沉默了一会,卢少嘉直奔主题:“擎宇先生,想请你挖一颗雷子,开个价吧。”
王亚樵笑着说:“雷子有大有小,危险系数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少将军想挖的雷子,肯定不一般”。
卢少嘉笑道:“上海警察厅厅长徐国梁,五万大洋,擎宇先生敢不敢?”
王亚樵大笑一声:“只要有银子,没有我王某人不敢做的事。不过我不要银字,我要枪。”王亚樵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晰:“中正式步枪三千枝,德国毛瑟快慢机200枝,大正十一式50挺,子弹十万发。一口价,不还价。”
卢少嘉虽然是军阀纨绔子弟,但是也稍有见识,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能多问:“好,我可以答应先生,先付定金中正式一千枝,快慢机100枝,子弹五万发。另外我再赠先生勃朗宁M1900式20枝,三十根小黄鱼。”
王亚樵摆了摆手:“痛快人说话就是敞亮,我需要徐国梁所有的资料。”
卢少嘉说:“我尽量提供。”
之后无话,一壶茶尽,各自乘小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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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 接
启明星挂在天际,上海的黎明沉浸在夜色里。
城隍庙里的龙华寺已经燃起一柱香,肃穆的大雄宝殿在微微的曦光里好像一幅剪影,两侧的柏树立得笔直。一袭长衫的徐国梁虔诚地合着双掌,双目微阖。嘴里轻轻诵读着。
初一,龙华寺的头柱香,徐国梁总不愿意错过。龙华寺这块清净之地可容他片刻安宁,他非常虔诚地跪拜长磕。直到云层里透出光亮来,徐国梁才缓缓走出寺庙。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霞飞路上不急不徐行驶。徐国梁一脸疲态地闭目养神,心里却一刻不曾安定。如今的上海滩鱼龙混杂,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身为淞沪警察厅厅长的徐国梁是齐燮元安插在上海的一枚棋子,而淞沪护军使又是卢永祥的亲信。这两派之间明争暗斗,擦枪走火的事经常发生。但场面上谁都不愿做出头椽子,看似平衡的局面,实则杀机暗藏。
车子稳稳地停在警察厅门口,徐国梁睁开眼睛,此刻的他疲态和阴霾一扫而光,眼底闪动着光芒。
办公室,机要秘书张子栋递来一张帖子,帖子很精美,是浓墨重彩的中国山水。反面加藤太一四个鎏金的日文。
“徐厅,这是加藤先生送来的请帖”徐国梁一声不吭接过帖子。
加藤太一是日本驻沪领事,他对徐国梁频频示好,他的用心徐国梁何尝不明白。只是如今皖直两派之间局势尚不明朗,得罪日本人实非上策。徐国梁心里生出烦躁。
他把信函扔在桌上,拉开抽屉想取出雪茄,一个红丝绒首饰盒露了出来。徐国梁拿起首饰盒,些微的喜悦让烦躁淡开。
首饰盒里是串淡粉色的珍珠项链,圆润的珍珠如上了层釉透出华丽的光泽。他脑海里出现一个女子姣好的面孔……
一月之前
白莹和舒临风来上海已两月有余,擎宇先生帮他们在外白渡桥附近租了两间房,以新婚夫妇的名义搬了进去。老式的石库门,房东太太姓陈,时局不稳物价飞涨,出租两个房间贴补家用。
白莹在镜子前试一件鹅黄色的雪纺长裙,是淮海路上西洋裁缝做的。裙角曳到脚背,一条窄腰带把她的腰身勾勒得纤细有致。她转个身,裙子像朵盛开的石榴花。喷上梦巴黎香水,白莹光洁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上海市长千金王玛丽刚从英国留洋回来,最是热衷派对,留洋学生,洋行职员,政府要员都是王玛丽的座上宾。通过擎宇先生的朋友认识后,她送出一支法国娇兰的黄铜壳口红,一只白色小羊皮菱格坤包就顺利打入王玛丽的圈子。
王玛丽要办一场名流派对,帖子只发给上海滩上的政府要员、驻沪领事和当红明星,白莹是王玛丽最看重的闺蜜,自然获得一张入场券。
派对在静安寺的爱俪园举办,衣香鬓影中白莹像朵含露的栀子花,自带一段风流袅娜的情致。她看到了徐国梁眼睛里的欲望,白莹有些微胆怯,这步跨出去,是福是祸,都将是天意。白莹心底浮出一张坚毅的脸庞,他深邃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海,白莹早就溺在那片海水中了。
徐国梁缓步走过来,白莹深深吸口气,让一丝略带妩媚的笑浮在嘴角,她知道,这样的笑很是魅惑,白莹用略带羞怯又很坚定的眼神去迎接徐国梁。灯红酒绿,光影迷蒙中,夜上海的靡靡之音在空气中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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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遗少 接
徐国梁看到有佳人前来,不禁眼前一亮。正准备说话之际,两辆小车开进了爱俪园,侍者上前打开车门,车上走下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女子的出现让派对顿时安静的。
徐国梁暗咐,川岛芳子怎么无处不在,正寻思间,川岛芳子已经进了大厅,侍者呈上酒水,川岛芳子端起一杯,遥遥向徐国梁举了一下杯子。。。
南湖,一页小舟在湖面荡漾,舟上两位钓者静默不语,像极了一副山水。忽然王亚樵杆儿一甩,一尾三斤多重的鱼已经到了手中,王亚樵将鱼放生入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沧白先生,齐燮元已经和日本人暗通曲款了。”身后另一个钓者道:“可怜这天下苍生,性命却握在无道者手中。。。”停顿了一阵:“你就不怕卢永祥完事之后不付你另一半定金。”王亚樵挂好了鱼饵,甩杆入水:“他不敢,他惜命。”沧白先生大笑:“对,遇上你这催命阎罗,谁敢赖你的帐,那批枪已经到了南方,中山先生的新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天色渐近黄昏,王亚樵才操小舟归岸,临别,沧白先生道:"九广,齐燮元和卢永祥都在向日本人靠拢,争相献媚,先生担心他们联手对付你,你也在险境之中啊。”王亚樵道:“先生在美国为吾国民奔走呼号,我王亚樵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心怀苍生何所惧,誓为疾苦赴征尘,沧白先生,就此别过。”
沧白先生,原名杨庶堪。字品璋。追随孙文先生之后,改字为沧白。其意是清白人间。。。。
回到关赴,李少川送来一叠资料到:“川岛芳子到了上海,已经和齐燮元,徐国梁接上头了。”王亚樵又问:“临风他们那边如何?”李少川道:“已经勘察清楚了徐国梁的生活规律,他每月初一,十五必然会去龙华寺上香,上香前会有警署戒严,卫队会封锁整个龙华寺。另外,他在城隍庙附近还有一处别府。经常在此休息。”王亚樵点点头:“若是枪杀,会引去卢。齐两系军阀战争,必然让日本人得渔翁之利,我在想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挖掉这棵雷。”
李少川沉默许久:“那就潜伏徐府,寻找机会震断其心脉,或者伪造上吊现场。”王亚樵摆摆手:“再找机会。。。。不要让弟兄们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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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 接
上海,转眼入夏。今年的梅雨来得晚,零零落落几场,暑气渐渐逼人。
石库门略显逼仄的房间里,铁罩子台扇嗡嗡地转着,吹出燥热的风,白莹的心也是燥热不安的。她用一支烟黛的眉笔描着细细的眉,却不怎么顺手,索性把眉笔扔下。
爱俪园派对已经过去将一月了,徐国梁一个问候都不曾有。那次的舞会,徐国梁邀她一连跳了三支曲子,她能感觉到背上游走着不安分的手,以及耳畔沉重肥腻的呼吸里饱含的欲望。只是,曲终人散,徐国梁只给她一个匆匆而去的背影。
白莹略有些难过,擎宇先生也到上海了,舒临风接报兴冲冲赶去见面。白莹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被责罚的孩子,委屈又孤独。两颗泪珠含在眼眶,又倔强地抹去。
“笃笃,笃笃笃。”二短三长,约定的暗号。白莹恹恹地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王亚樵,眼前这个黝黑精壮的男子,他轻唤一声白姑娘,白莹所有的委曲和倔强顷刻间崩塌。
“擎宇先生,任务失败了。”眼泪似不受控制。
“白姑娘,切莫自责。徐国梁是何等的老辣之辈,怎会轻易上钩。你和临风处境不妙,须做好随时撤回杭州的准备。”王亚樵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让白莹擅入虎穴还是考虑欠妥。
白莹清澈透亮的眼眸间流动着华彩:“擎宇先生,让我和您并肩作战。和您在一起,任何困难和危险我都不怕。”她瓷白的脸染上红晕,美得像四月里将将开起的桃花。
王亚樵避过白莹炽热的眼睛,乱世,枭雄,烽烟将起。这个颠沛流离的尘世,他只能像一匹狼,独自在血色和钢铁里穿行。
这个夜,深重寂寥。远处的苏州河上桨声灯影,吴韵声声唱词清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淞沪警察厅前戒备森严,两个持枪的警察立得笔挺。
徐国梁把半支雪茄狠狠地捻灭,加藤太一的请帖扔在桌上。他知道加藤太一身后就是川岛芳子,那个流着中国皇族血液的女人,怀着匡复故国的梦想,对这片土地有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徐国梁看了眼红丝绒首饰盒,拿起电话:“子栋,给加藤太一回电,我定会如期赴约。”徐国梁心底泛起悲凉,华夏已是满目疮痍,他不过是行将破碎山河中的一叶飘萍,且随波逐流罢。
白莹接到王玛丽的电话,有喜悦有惶恐,徐国梁通过王玛丽给她下了邀约。白莹立即向王亚樵报告这个消息。
王亚樵看着白莹雀跃的样子,沉吟半晌:“白姑娘,你让王玛丽应下。我立刻安排你和临风回杭州。”王亚樵知道,他绝不会让白莹去冒险。
徐国梁决定付约前,先去百乐门对面的上海浴场,那儿新推出的芬兰浴,据说用新鲜的牛奶泡澡,很是惬意舒服。
百乐门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车如流,马如龙。黄包车夫按着急促的铃声飞奔;小姑娘提着花篮,里面是喷香是白兰花;报童叫着最新的号外兜售今朝的报纸;擦皮鞋的摊头上先生们扔下几个铜子,踩着噌亮的皮鞋直往百乐门舞场去;太太们穿着改良的印花旗袍,高高的元宝领衬得面孔粉里透白;*们穿着西式的百褶裙,梦巴黎的香水老远就能闻见。
王亚樵坐在百乐门大堂沙发里看报纸,今日的《大公报》,首版是江苏督军齐燮元与福建军阀孙传芳,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他知道卢永祥该等急了。
徐国梁一向是谨慎的,他从不驻足看风景,而今天热闹的街头似与往日截然地不同,好一派盛世的荒凉。行人络绎不绝,他落寞地驻足,遥望,似欲亲近眼前的繁华。
直到一颗子弹穿越他的心脏,铁的温度,血的温度,身体的温度,人群的温度,都渐渐离他而去。车夫、报童、卖花姑娘、擦鞋匠依旧在他身侧来来往往,他竟有如释重负的坦然。这乱世,该吹响号角了罢。
王亚樵将报纸折起,大堂明亮的镜子里,他从容地梳理一缕乱发。转身,报纸塞进路口的垃圾桶,还有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张着口的垃圾桶像贪婪的怪物,黑漆漆似将吞噬一切,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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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