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我在…… 冰冷的墙壁把病房围成一个毫无感情的框子,把喧嚣和欢快隔离在另一个空间。墙上挂着的氧气过滤器里翻滚的水发出的声音,仿佛告诉人们,这个空间里还有生命。 帮她把拉在护垫上的粪便清理干净,打水把她的全身擦洗一遍。护工们都请假回家过年了,我只能独自完成这一切,将病房收拾干净后,我望着躺在病床上几乎没有生机的母亲吸着氧气……六年前的除夕,我也是在医院守候着我的父亲,那年我母亲虽然八十岁了,长得跟很多老太太一样胖胖的,但精神和精力却和五六十的人差不了多少。才六年,她却和六年前的父亲一样躺在令人窒息的病房里,守候着残存的岁月。 母亲住院已经好几个月了,原来只是身体略感不适,入住医院也是疗养调理性质的,谁成想一个多月前,从未出过远门的她突然说出一口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当时我还私下笑话她 “若不是考虑国家形象,都有可能被招到电视台当主播的一朵奇葩。” 一通不知所谓的叫什么CT、B超、彩超……等等机器检查下来,医生给了我们兄妹一个晴天霹雳的结论,老妈她患上了不可逆转的大面积脑梗。从此她那晚年无师自通的普通话,表达的都是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让人无所适从。 “嗨,你还真在啊?”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跃子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 “嗯,你回来了?看你老爸?”丝毫提不起几年未见又重逢的兴奋。 “昨天从南非飞的上海,今年老板终于开恩,让我回来看老爸顺便过年。” “顺便过年?” “要不是老爸住院四年了,没人性的资本家还不同意我回来。操他奶奶的,资本家的钱好赚,也太不把哥们当人了。不过话又说回头,老年痴呆,我千里迢迢飞回来,来回机票加上七七八八,花了我好几万,老家伙居然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识了。要不是连在家的老二老三他也不认识,我他妈的真要气得跳楼了。……你怎么样?你老妈好点吗?你不回家?” 一连问出几个问题,我都不知道先回答他哪一个好。 “我让他们回去了,今天我在这里陪我老妈。” “阿姨,你还认识我吗?我是跃子啊。” 老妈的眼睛失神的望着跃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也不认识我。认识你吗?” 我摇摇头。 “跟我老爸一样,家里人都不认识了。……我说兄弟,守着一个不认识你的亲人有什么意思?交给护工算了。” “你不回家吃年夜饭?” 我不敢说我有多孝顺,但让我将病入膏荒的母亲一个人扔在医院,自己回家过年,我真的做不到。更不可能与他一样把患老年痴呆的父亲放在医院,一扔就是四年。他在南非回来不便,而其它二个兄弟经常成几个月不来看望父亲,任他自生自灭。因此岔开话题。 “哦,我要走了,他们还家等我喝酒呢?新年快乐,有空见。” 说话间他人已经拉开门,我跟着走到门口,目送他在电梯口消失。 我回到冷清得令人窒息的病房,眼睛落在另一张静悄悄病床上。 刹那间,上午还躺在病床上的那个81岁瘦小的老太太的形象跳入我的脑海。 有70张床位的病区的,平时走廊上还一溜边的搁着加床。过年了,医生只留下七个实在不能离院的病人,其它病人都让家人领回家过年了,并且很诚恳的对属说,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在一起过年,对治疗有帮助。而老妈同病床上的那个瘦小的老太太却不是医生“放假”回家的病人。 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个生了三个儿子的81岁老太太居然从未到医院看过病。以至于她三个儿子包刮她本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昨天下午别人家都在忙着准备过年,她却挑着一担粪走向自己的田……然后脑溢血至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抢救。夜里与她守夜的小儿子聊天才知道,老人家一个人生活,大儿子和大媳妇脑溢血,目前行动不便,还需要别人照顾。二儿子患先天小儿麻痹症,走路不便,八年前与同村一个失去老公的有一个女儿的女人结了婚,那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谁知这个父亲五十岁时才出生的孩子是先天脑瘫……三个儿子唯有他各方面还算正常。 老太太在病床上躺了一夜,吊水吊了一夜,昏迷了一夜。 今天早上,老人的七姑八大姨的亲戚来了二十几个与老人那正常的和患小儿麻痹症的两个儿子一会吵,一会儿谈,最后达成协议,让老太太回家。于是亲戚们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说是一部分人到老太太住的地方,把后门板卸下,搁在堂屋里……一部分人去购置香烛寿衣,回去就给老人先换上…… 下午那拨亲戚又来了几个,把老太太接“出院”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位老太太不会由病魔夺去她的生命,而是饥饿将她送进天堂。 看着这张空荡荡的病床,再望着裹在医院雪白的被子里的母亲,我只能在心里说老妈,你虽然病情比那位老太太严重得多,而我们还在尽力为你治疗。但我也知道,我的老母亲虽然接受着毫无恢复希望的治疗,但她活着已经毫无尊严,却有着让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真不知道,我这是不是尽孝,她是不是认为与邻床的老太太相比,她很幸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老妈不管你是否知道,但你应该庆幸,你在医院躺着病危时,还有三个儿子替换着来照顾你,你的意识可能已经不知道了,将来你的儿子我如果病重躺在床上,而你的孙女却在遥远的澳洲……我不敢想象那既远又近的情景。 女儿,你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我知道你研究生毕业了,我知道你现在工作很忙,我知道澳洲的老板不承认中国的春节,你不知道,你的父亲在这除夕之夜守着病重的奶奶,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你,而这种想念我只能埋在心底。好在科技倡明,电话微信视频等等手段,利用声音文字影像将这种想念的激烈程度降低降低再降低。 而这些高科技的手段却无法让我埋在心头的另一份思念得到丝毫的缓解。 她与我的距离并不能说是遥远,因为我们彼此都在国内,但这一切的高科技的充满人性化的手段我都不能使用。 我知道,她很坚决的想将我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就像我们彼此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科技再发达,人类再文明,目前真的做不到捏一下鼻子或揪一下耳朵就能将那刻骨美好从记忆中抹去,也许有人能做到,而我却做不到。这是不是我的悲哀呢? 我不知道。 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窗子的玻璃上蒙了一层水蒸汽,我透过那层水雾望向窗外充满节日气氛的街道,我的手指下意识的在窗子上写下: 无意中的邂逅,让我们彼此相信,人生真有奇迹,多少次你的笑靥出现在我的梦里,多少次我在幻想我们的相聚。 无形的沟壑,如天上的银河,埋藏了我一生的追求,现实的残忍已经注定了一切,寒暑春秋都无法掩去你落在我心上的痕迹。…… 那层覆在窗子玻璃上薄薄的雾汽,刻下了我这一段文字,也许是玻璃也许是雾汽,也许是那段文字读懂了我此刻的内心,每个字都逐渐的凝成水滴沿着光滑的玻璃往下流淌。 犹如我多少次在心里流的泪。 窗外天空中突然绽放出礼花,守岁的时刻到了。啊,她出现了,在礼花中,她依然是那么开心,那么漂亮…… 烟花的惊艳在于她的短暂,而谁都不会知道那瞬间的绚丽已经刻画在月宫的雕梁画柱上了。 月亮你能代表我的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