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房,不老情
作者:太行之鹰
老家在河北省深州市(以前叫深县),是个产大蜜桃的地方。这里的桃个大、色鲜、皮儿薄,一口下去嘴角四周直淌密汁。所以,吃此桃时是一定要弯腰、俯首、行“大礼”的,要不然准会喷溅你满身的桃水。据老人讲,此桃在明清时期是专供皇室的贡品,一般人是无福受用的。如今好了,从盛夏到秋初,这里便成了人的世界,桃的海洋。“绿树成荫连天际,蜜桃掩映百里香”。村里的孩子们不分男女、树上树下蹿爬采摘。老人守摊叫卖,青壮年抬筐、担挑,往来运输;公路两旁更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叫卖声、喇叭声此起彼伏,声声欢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蜜桃,把一条条公路和村口点缀、铺设成蟠桃盛宴、乡村世博。
蜜桃个大是出了名的。一斤以下的论斤卖,一斤以上论个卖。论斤卖的2元钱一斤,论个卖的要10元钱一个。
此行是走亲访友,顺便带点密桃回山西;还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已故的姥姥家去看看。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姥姥最疼我也最喜欢我,每天晚上都搂着我在被窝中讲好多好多鬼神和《西游记》的故事。她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有什么开心事也最先对我说。视我如眼珠,看我如命根。10多年前,当我还在大连当兵服役时,她便因病去逝了。我当时是吵着、闹着要回老家看她的;可部队纪律严明、除亲生父母去逝,一般情况不与准假。那些日子,我痛彻心肺;茶不思、饭不想,整晚以泪洗面。半年中人瘦了一圈、也病了多次,还因高烧晕倒而住院治疗。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我借了辆摩托车只身去20里外的榆科乡高士庄村去看姥姥;不,确切地讲应该是去看看姥姥的家。姥姥的坟头我去了两次,几年间每次到那儿都哭个半死,好些天缓不过神来。而这次就是要到家去看看,看看自小长大的姥姥家现在是个啥模样。随同来的父亲说,那两间老房已经倒塌多年了,还看个啥劲?还是别去了吧。我说就是倒成平地,也要去看看。老人知道我的脾气和对姥姥的这份情,就没再多劝。
人生精彩在青春,难忘是童年。60年代出生的孩子应该说是最幸福的,虽然一年也吃不上两回白面,半月难见到星点荤腥,两三年也穿不上一件新衣裳……,但玩得痛快。那时不仅功课少,也很少有家庭作业,放学把书包一丢就是个玩;到了寒暑假更是玩得没明没夜。记得我7、8岁到10来岁之间回老家看姥姥的时候最多,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童年时光。在广袤无垠的冀中大平原上撒着欢地跑、可着劲地玩。刨嫩白的大花生,挖红瓤的糖红薯;摘桃梨,打脆枣;傍晚和村里的小朋友们围着麦场、秫秸堆玩捉迷藏。村里的麻雀多,鸟儿常钻到低矮的房檐下、草垛中过夜;我们玩累了,一高兴就拿着小手电去掏。夜晚的鸟儿很老实,用手电一照他们就一动不动了,就这样被我们一个个生擒活捉。
在姥姥家的日子是我最解馋、最放野的时刻。地里长的红薯、花生、树上结的果杏、梨桃、样样脆甜、解馋,满口流香、润喉。小朋友们在一起只顾高兴,在桃园、果圃、瓜田一撒野就是一整天,直吃得一脸果瓤、腮满肚圆。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如今想起,那口中的余香还时时挂在唇间……。
临近中午,我骑车进入了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村里人大都不再认得,我的到来没有引起村民的太多留意。一进村口,我便看到了那颗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小时候我常在树下玩的,只是许多年后,树桩粗了很多,树杆也大半枯死,只剩少半边还摇青挂绿。绕过老槐树、向左拐,过一个破损的石碾,便到了姥姥家。
姥姥家的大门不用推,因为两扇大门早已掉落;家中的一切都是透明的,一目了然。没了门窗,房顶也开了天窗;没了围墙,没了牛羊、鸡鸭和猪圈,一切都是开放式的。
曾记得,每到姥姥家时,还没推大门我就先嚷嚷成了一个:“姥姥、舅舅”地叫个不停。这时,眼睛不太好的姥姥总是慌忙放下手中的一切,佝偻着腰、快步挪动着她那三吋“金莲”,颤颤悠悠应承着。“来了、来了”,她用那粗糙的大手一把揽住我的膀臂,直拉到家里的炕头也迟迟不肯撒手。自此,她老人家的脸上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整日里迎日怒放,再没有合拢之时……。如今没人出迎,更没人搭讪。来时是10月的天,不算太冷,可我却感到了彻骨的寒。
姥姥50多岁时害眼疾,得了白内障。在今天不算什么,可在6、70年代,却是不治之症。她老人家一生操劳,每天瞎霍霍的忙里又忙外,让我看来,她就像是一个摇摆不停的不倒翁,整日地转个不停。因爷爷去逝早,姥姥30多岁就守寡,生活的磨练使她很早就养成吃苦耐劳和事事要强的性格。她对妈妈、姨姨和舅舅管束极严,即便是他们成家而为人父母,也没少了对他们的呵斥和训教;她认为他们做得不对时,少则说骂,重则拧打,要么就会用她那梨木拐杖狠敲他们的屁股。惟独对我宠爱有加,百依百顺。见我回来,就吆喝的舅舅两腿不着点的来回跑,一会让去割肉,一会让去买菜;一会去摘果,一会去切瓜。亲戚、邻里闻风而动,不多时就七大姑八大姨的来了一屋。大家七手八脚给我们剁馅包饺子,做猪肉、白菜、宽粉条的大锅熬菜。要知道在70年代,在贫困乡村这可是大餐哟,此餐也只有在年三十和大年初一才吃得上。而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拎个大竹篮子,跟在舅舅后面去瓜地里买最新鲜的西瓜和甜瓜了。我是小孩子,到了瓜地里很是随便,先尝后买自不必说,在瓜地中随挑随捡,吃圆了肚子就满地里逋蚂蚱、扑蝴蝶。玩累了,撒泡尿,爬地里逮个瓜就又接茬啃……。快乐的童年永生难忘。
秋风萧瑟、落叶缤纷,墙边姥姥喜欢栽种的蜀葵,再也看不到一朵。院中的两棵大枣树已经叶落梢秃,一枝枝带有10多毫米长利刺的枝条,虬然摇曳、黯然低垂。曾记得,在夏末秋初的日子里,总是喜欢到那棵长着“妈妈奶”的枣树上去摘脆枣;此枣个儿不大,却青中透白、甜中溢香,让人一吃就收不住嘴,不多时就把小肚子吃得胀疼。而如今早已是人去屋空,物是人非;正可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屋角的墙根处,在颓废、坍塌的半边土坯墙上,几株枯黄的小草,随瑟瑟秋风有气无力地向我颔首致意。正房的房顶已是半壁塌陷、倾颓在即。想想那些年姥姥常在屋顶上晾晒红薯(老家叫“山药”)片、大枣、花生,而我总是爱沿木梯攀上爬下,到房顶上去朵颐、解馋。想想这些,心里立刻酸溜溜、涩吱吱,好不是滋味。如今,满屋皆是灰土瓦砾,不见了给我做“大熬菜”的灶台和那口大铁锅,更不见了那个“呼哧、呼哧”整日给一家人熬粥、做饭的大“风箱”。看着灶台前的碎砖烂瓦和灰烬一片,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姥姥猫着腰、盘坐在用麦秸编做的草墩上一边拉风箱,一边用木棍往灶堂里添柴禾的身影;膛火映射得她老人家满脸红光。她一边添着柴禾,一边头也不回的唤着我的乳名:“‘刺猬’快去帮我抱点柴来;‘刺猬’你姨刚给你煮熟了玉茭,在里屋的箱子上,赶紧趁热吃吧……”。
东房是我每次回来的“卧室”,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个5、6米长的大通铺。此炕沿西墙直通东墙,是个宽大的火炕,冬天里睡在上面真是再惬意不过。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节日里,吃完了年夜饭,放完了鞭炮,暖暖地往被窝里一钻,盖上用当年地里棉花新做的大棉被,睡得那个美就甭提了。后来,听我妈妈说我才知道,姥姥为了能让我们母子睡得安稳和暖和,她老人家一晚上不知起来多少次,为我们在火炕的炉灶里燎火、添柴……。
西屋是姥姥住的房间。如今早已“开肠破肚”、墙倒屋斜,只剩下人字型的半截短墙在那儿支楞着,在这截短墙上搭着半根朽断的房梁,在房梁的断头上有一根锈迹斑斑的粗铁丝,铁丝上挂着一条弯弯的大铁钩。铁钩,而就在这根铁钩之上承载着多少我童年的欢乐。我每次回姥姥家总是直奔于它;而姥姥最解我意,总是抿着嘴,诡谲向我一笑,用手指一厾我的脑门说“小馋猫”。说着,便俏俏放下门帘,好不让我妈看到。她搬个大木凳,从铁钩上摘下挂在上面的一个小柳筐,神秘地从里面拿出那么多我爱吃的好东西。而这些好吃的,大多都是去年妈妈看姥姥时孝敬老人家的“槽子糕”、大“麻花”等各样点心。姥姥舍不得吃,每次又都留给了我……。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沉沉地想着,不知何时泪水早已把前襟打湿;我突然一声:“姥姥!”便身不由己的双膝跪伏在铁钩前,失声痛哭。
家还是那个家,屋还是那个屋;人去屋空,亲情永存。房倒、屋塌,情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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