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死了，死于一场车祸意外。
老戴出殡的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喇叭、琐呐声高高低低地吹奏着哀伤的曲调。出殡的队伍经过之处，家家关门闭户，门前路边柴火烧得火红一片。躲在屋里人，不时从窗口偷瞄，窃窃私语之间不乏有叹息声。
村尾的马大婶躲在屋里偷偷抹泪，马老头用一只大碗喝着酒，桌上摆着一碟花生，还有一大盘的咸菜，听到送殡队伍远去的声音后，把桌子拍得嘭嘭作响，粗声骂道，哭啥哭?老子还没有死，你哭啥哭？马大婶立惊谎不已，立马噤声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马老头脾气不好在小山村里是出了名的，马大婶一辈子唯唯诺诺惯了，倒也平安无事地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
老戴在嫁到小山村前据说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未出闺之前倒也风光过一阵子，父亲是地主出身家财雄厚，一日三餐有人伺候起居饮食。解放初期，三反五反斗地主富农正火热之时，戴家逐渐败落，老戴就这样被父母的媒灼，匆匆地嫁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村一个姓余农民家中的老大余瘸子。那时老戴的陪嫁丫鬟刚满十三岁，老戴那时也不叫老戴，出阁之时还不到十八岁。
余老大小时候被一场意外大火烧伤，余老大虽说是捡回了一条命，鉴于那时的医疗条件非常差，上不起医院，只靠父母从山里挖的一些草药敷治，等到伤口恢复时，脸上除了留下了烧伤的疤痕非常吓人，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背后被人叫余瘸子。由于家贫如洗，直到三十几也没有姑娘愿意登门。娶了老戴，纯属意外。老戴在嫁过到余家不到一年，老戴的父母在斗地主的运动中双双被乱棍打死，从此开启了悲剧的一生。
余瘸子开始时忌惮岳父家势力对老戴倒也客客气气，在老戴父母死后对老戴是非打即骂，陪嫁丫鬟经常因护主心切，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余瘸子每有不顺心就指着老戴骂她啥也不会做，废物，废物，还外带一个白吃的！老戴何曾受过这样委屈，在再次遭到毒打后，呼天哭地一根麻绳搭上了屋横梁寻短见，上天却和她开了个玩笑，那根麻绳许是因为有了些年月，居然断了，就这样救了了老戴一命。
第三年老戴怀孕了，余老大的打骂依然没有少，随着第一个儿子的出生，老戴总算是暂时躲过了余瘸子的百般凌辱。算是暂时过上了一段平安的日子。又过了两年，陪嫁的丫鬟也出闺了，嫁给了同村的一个马姓家中。接着老戴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三女儿相继出生，家里负担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老戴在小女儿在出生后不久开始精神有些失常了，有时呆坐自家泥坯屋前一言不发，有时疯疯颠颠见人就骂。
村子里的男人，幸灾乐祸，当初老戴嫁给余瘸子时，他们心里非常不忿，凭什么余瘸子能独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不是他们呢。女人们则是各种态度，有同情的，也有像男人们一样幸灾乐祸的。同情的人马大婶就是其中一个。
马家的家境比余老大家要好上些，所以马大婶那几年是经常瞒着老马偷偷接济老戴，给她些衣物，粗粮。自然时间一久了，老马知道了免上一顿骂，马大婶也不敢造次，只好私下叹息，偷抹眼泪。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戴的儿子也长大了，由于家中一根独苗，虽然穷，却也被余老宠得无法无天，偷鸡摸狗，打架，十足的混混。老戴的日子并不见得有所好转，这几年病得厉害，骨瘦如柴。余老大依然对他打骂，只不过是打骂的人多了一个帮手，那就是他的儿子。
老戴每次被打后都披头散发地跑到村里老林家哭诉，时而疯疯颠颠地骂余瘸子和他儿子没良心，时而坐在老林家里一整夜说她未出闺前生活，说到她出嫁时八抬花轿抬出去的风光。林嫂，林叔是村子里的医生，每次老戴过来先是给她开了药，又煮了饭给她吃后，抚慰老戴的情绪。林嫂时常的都义愤填膺都要找老余讨说法，都被林叔拉了回来，人家的家事，一个外人实在不好干涉。
老戴的日子随着两个哥哥当上市里领导后总算盼到了一些光明，每当老戴被毒打后，她就穿戴一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骂骂咧咧地从小山村步行到市里找两个哥哥。两个哥哥来老戴家里转了一圈后，余家父子自然收敛许多，短时间内打骂倒是少了许多，不久又故态复萌。儿子依然好吃懒做成天惹事生非还染上赌瘾，余老大酗酒成性，女儿们相继出嫁。长贫难顾，老戴家里依然穷，那两间泥坯屋子几乎是摇摇欲坠，却也无可奈何。
她儿子四十岁那年依然未娶，就在那一年，老戴结束了悲苦的一生。那一年的老戴精神失常得更厉害了，到老林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一次离家出走找她两个哥哥时再也没有回来。在本市的一个小镇上被一辆汽车撞飞了再没能醒来。失踪的十几天里，余家父子依然是不闻不问，直到邻居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播放了几天的认尸启示，认出了老戴，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老戴的尸体在太平间里摆放了十几天后，终于又回到了小山村。按照本地的习俗实行的是土葬的。两个哥哥、女儿们拖儿带女赶回来奔丧，法事做了三天三夜，哭嚎声在小山村里格外刺耳、吓人。
老戴的下葬后没有多久，得力于她两个哥哥的关系，肇事司机的赔款顺利拿到了，数额之庞大让余家兄妹因分多分少的问题上从此反目成仇。分款事件平息后不久，余家推倒了原来的两间泥坯房，建起一幢三层的小洋房，老戴的儿子满面春风，逢人便笑咪咪的地打招呼，余瘸子脸上隐约有了些笑意，走起路来似乎居然也不再那么瘸了。村子里的人都表面客客气气，背里都暗骂两父子发死人财，也能花得如此的心安理得，真不是东西。
如今老戴死了十年了，老戴家的争吵依然没有平息过，无非是几兄妹为轮到谁去拜祭老戴坟茔而争执不断。头两年还好，余家还去拜祭一下，到现在早已经成了一片荒地，杂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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