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5

落日深处(中篇)




(一)

“天,又堵车了。”出租司机小声嘟哝着。
雪柔焦虑地看了看表:四点半,离五点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了。
唉,这座繁华大都市的交通状况真是让人郁闷,清扬哥会适应吗?
想到她的清扬哥哥,雪柔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笑意。

天空被斜斜照射的阳光微微镀着,竟染上了一种如梦如幻的色彩。
在如血的残阳中她依稀看见两个少年向她跑来……
“清扬哥,等等我,等等我呀……”
“来呀,来呀。你抓不住我的,傻丫头……”

花开得漫,满山遍野。花布小裙在春风里,飞舞得异常生动。
夕阳西下,晚霞映照在女孩柔嫩的皮肤上,折射出粉红的动人色彩。
青草仿佛镀金似的,四下宁静,空气中余留下他们追逐嬉戏的声音。

扑通,一块石头磕倒了她。
“哇…… 呜……清扬哥……疼…… 呜……疼……”她咧嘴哭得让人撕心裂肺。
一道鲜红顺着小腿白嫩的皮肤汩汩流出。黏黏的,带着些腥味。
男孩一把撕碎自己的布衫,裹成条状缠绕在伤口周围。二话不说,背上她就走。
女孩不哭了。静静地趴在他背上,闻着那混合着清新泥土气息的汗臭,竟甜甜地笑了。

“清扬哥,太阳落山了。好美。”
“喜欢吗?”
“喜欢,我可以走近看它吗?”女孩问着。
“可以吧。你猜,藏在落日的深处是什么?”男孩回答道。
女孩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摇摇头。
男孩笑得有些诡异,“等你长大了,带你去看看。”

那时,他们年幼。男孩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让她因为自己而掉泪了。

“清扬哥,你说过,等我长大了,会带我看落日的深处。”
女孩满脸期待的神情,眼里忽闪着些亮晶晶的东西。
“嗯,我说过……”年少时诡异的神情开始有些躲闪的愧疚。
她笑着扬扬长发,“其实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也不知道落日的深处有些什么。
当我长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走不近太阳,看不到落日最深处。”

他有些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像当年一样的口吻,
“你错了,傻丫头。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她笑了,“如果我不嫁你,那不是看不到了吗?”
顽皮的表情惹来他一脸的严肃紧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你没得选择。”

那时,他15岁。她12岁。

残阳如血。如血残阳。
“清扬哥,你说,我们真能看到落日的深处吗?”
她开始变得怀疑,对着这个让人期待却满是虚幻的问题。
“当然,傻丫头。你要相信我,等着我,一起去落日深处。”
“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那里究竟有什么?”
“那里有我们的快乐,我们的将来,一切属于我们共同的幸福。
我们会有一间小屋,小屋周围种满你最爱的百合。
我们每天一块看日出,看日落。我们也会有很多可爱的宝宝……”
“这就是‘落日深处’吗?好美……”
她满眼憧憬的期待,笑容里有种恨不得立刻飞到那里的冲动。

那一年,他18岁,她15岁。

“小姐,机场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雪柔飘忽的思绪
抬腕看了看表:五点十五分。“呀,迟到了。清扬哥一定等急了!”
下了出租车,雪柔直奔机场出口处。

一架波音757悄然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机舱的门开了,乘客们鱼贯而出……
一个面容清瘦、皮肤白皙的高个子男孩从机舱里钻了出来,
挺直的鼻粱上架着副无框眼镜,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逾发深邃、清澈。
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雅的大男孩微微闭上双眼,夸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默默地品味着一份久违的幸福和温暖。

自从那年远赴加拿大多伦多至今已经整整八年了,
这八年来依靠勤奋和天赋清扬读完了大学又拿到了MBA学位。毕业后跟着导师留校执教了两年。
这八年来身居异国他乡,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远方的父母、亲人,还有那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
当年离开村庄时,小丫头眼里蓄满了盈盈的泪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清扬哥,你还会回来吗?”
“傻丫头,哥怎么会丢下你呢。”清扬伸手抹去雪柔滚落脸颊的泪水,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落日的深处。”雪柔破涕为笑了。

刚出来的那几年他和雪柔还保持着书信的往来,直到四年前他大学毕业,去温哥华攻读MBA,
雪柔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财经大学,两人之间才渐渐失去了联系。
一个月前他偶然打电话回家,正巧雪柔的父亲在他家串门,
闲聊时无意间获知了雪柔的电话号码,清扬如获至宝,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一个月后清扬向导师递交了辞职报告。
他接受了国内一家总部在上海的民营企业的邀请,出任总裁助理。
总裁是个爱才之人,开出的条件异常诱人:
月薪一万,外加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房,一辆崭新的帕萨特轿车。
然而这些并不是吸引清扬回国的真正原因,只因为那座城市有个傻丫头


机场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乘客在等出租车。
“唉,清扬哥一定是等不及了。”雪柔懊恼地想着。

“嗨,雪柔吗?”好熟悉的声音啊,雪柔猛地转过了身。
眼前这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孩就是她的清扬哥吗?
笑容依然那么灿烂、眼神依然那么清澈……雪柔突然恍惚了起来,
在这片刻的恍惚中,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们之间悄悄地弥漫。
毕竟,八年的岁月,足够改变太多的东西。然后……
清扬突然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微笑着说:
“喂,傻丫头,还常常哭鼻子吗?”

八年的隔阂瞬间溜走了,成长后的陌生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往日的亲密又回来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雪柔,还是那个柔弱天真的小女孩;
清扬,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大男孩。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5

一篇旧文,配一首自己的翻唱,感觉蛮合主题的{:1_627:}


因为是中篇,所以依然采取先占位,再慢慢更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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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5

(二)

坐落在浦东杨高路上那幢乳白色的建筑物就是天宇建筑总公司,
这是一家集设计、施工、装潢为一体的集团公司。
清扬从出租车里下来,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幢八层的大楼:简洁中不失高贵。
拾级而上,自动感应门在清扬面前徐徐打开。

“嗨,是清扬吗?”刚踏进大门,就听见有人在背后高声问道。
清扬惊诧地回头望去,身后站着一个高大、英挺、健壮的男人,
有棱有角的脸,挺直的鼻梁,宽而有个性的嘴巴,受长时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的皮肤……
他有几分野性,几分孤傲,几分刚毅。

“天,子寒。怎么会是你呀?你来看望朋友还是联系工作?”
“我就不可以在这里上班吗。”子寒微笑着反问。
“这么巧呀,我今天是来报到的。以后还请老同学多多关照哦。”
上班的第一天就遇见了大学同学,清扬好开心。

在加拿大求学时,校方为经济拮据的学生提供了学生公寓。
开学的第一天清扬就在校园里结识了来自台湾,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子寒
两人一见如故,自然而然就合租了一套公寓房。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一起学习、踢球,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打工挣学费……
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四年的时间。
虽然清扬选修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而子寒选修的是建筑设计专业,但这丝毫也没有阻碍两个男人之间友谊的发展……
直到四年前清扬去了温哥华,两人才渐渐失去了联络。
没想到回国工作的第一天竟然能遇见昔日的同窗旧友,清扬怎能不喜出望外。
“是嘛,那太好了,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子寒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子寒兄,你在什么部门工作?一会我去看你。”
“哦,这里我比你熟悉,还是我来找你吧。”
“那好吧,一会儿见。”

两人分手后,清扬径直去了人事部报到。
人事部李经理热情地接待了他:“高先生,我们看过你的简历,正是我们公司迫切需要的人才。
说起来你和我们总裁还真有缘,他也是两年前从加拿大回国的。”
正说着,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他过来。”
挂上电话,李经理笑着说:“我们总裁真厉害,竟然猜到高先生已经到了,他说要见你。”
总裁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姐笑容可掬地为清扬拉开了落地玻璃门:“是高先生吧,我们总裁在等你呢。”
“谢谢。”清扬礼貌地点头致谢。

总裁室布置得简洁而高雅,宽大的老板桌前,那张豪华大班椅背对着他,看不清楚坐在里面的人。
“总裁,你找我?”双方僵持了一会,清扬开口了。
“哦,你来啦。”伴着熟悉的话音,大班椅缓缓转了过来……
“天……”清扬低低地惊呼一声,“子寒兄,你……”
“呵呵,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吧。”子寒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清扬有些难以置信。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言归正传吧。”子寒收起了笑容,
“由于我们公司紧缺工商管理方面的高级人才,就去上海人才档案库调阅资料,
当人事部李经理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才发现竟然是曾经与我同屋四年的你,
于是当即拍板决定聘请你做我的助理。你也知道,对企业管理我是外行,你可要帮我哦。”
“你小子,竟然这样耍我。”清扬笑着在子寒的肩上捶了一下。
“哈哈,晚上我请你吃饭,为你接风也算是小小地惩罚自己一下,怎么样,心理平衡了吧。”
爽朗的笑声一直飘到门外,秘书微笑着摇了摇头。

江子寒,家在台北,是家里的长孙。
爷爷江涛,一位戎马一生的国民党高级将领,解放前夕携带家眷逃往台湾。
沉稳自信的性格、雷厉风行的作风使得老将军在生意场上同样地叱咤风云
现在已是台湾几大财团的核心人物了。

在家人宠爱和期待的目光中渐渐长大的子寒却秉承了爷爷性格中的自信和倔强,
高中毕业后他被家人送往加拿大深造。
在大学里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选修了自己喜爱的建筑设计专业。
他不愿意接受家里的一分钱,依靠勤工俭学读完大学又拿到了硕士学位。
毕业后又一意孤行地决定回大陆发展自己的事业,
他不愿意走父辈们那条子承父业的老路,他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父辈们的光环底下而迷失了自己,
他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为自己活着。统领过千军万马的老将军却对自己的爱孙无可奈何……

离开了大树的庇护,子寒历经了商场上的风风雨雨,
然而每一次的狂风恶浪总在他的坚韧不跋面前化险为夷,在他的字典中没有“不可能”三个字。
两年前创建的天宇建筑公司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到目前已经是初具规模了。
商场上日趋成熟的子寒,感情世界里却依然一片空白,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交给了“天宇”。

晚上,黄河路上的“大富豪”酒店,清扬和子寒把酒正欢。
“叮铃铃……”清扬的手机响了。
“嗯……傻丫头,我和老板在外面吃饭呢……你自己吃好吗?
啊,怎么可以不吃饭呀,我……”清扬边说边向子寒投去求救的目光。
“哈哈,是你的那位雪柔妹妹吧。”子寒的口气充满了调侃。

大学的四年时间他对清扬的这位宝贝妹妹早有所闻。
清扬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
“那……干脆接她过来吧。”子寒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真是不好意思了。”挂上电话后清扬充满歉意地说道,“子寒兄,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去。”
“你等等,”子寒叫住了匆匆准备出去的清扬,随手扔过去一串钥匙,
“喏,这是答应给你的帕萨特,快去吧。别让你的天使妹妹等急了,哈哈。”
清扬接过钥匙,来不及说任何的客套话,驾驶着帕萨特朝徐家汇方向驶去……

“大富豪”里,子寒正抽空在看一份合同。
“子寒兄,我们来啦。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清扬大踏步走来。
子寒闻声抬头,只见清扬已经领着一位娇小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了:
一张文静而娇好的面孔,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两片如玫瑰花瓣的唇边,挂着恬静的,喜悦的笑容,
雪一样的肌肤,配上清汤挂面的童花头,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子寒看得有些痴了。

“雪柔,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子寒兄,也是我现在的老板。”清扬为两人简单的做了一下介绍。
“子寒哥好。”一声柔柔的招呼把子寒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哦,是雪柔妹妹吧。你的芳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
呵呵,在加拿大读书时,清扬挂在嘴上频率最高的就是这个名字了。”子寒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子寒哥,清扬哥总叫我傻瓜,是不是在背后一直笑我傻呀?”雪柔忽闪着大眼睛天真地望着子寒。
“什么呀,那是夸你傻得可爱啊。”清扬夸张地郑重声明。
“哈哈,好啦,不开玩笑了。来,雪柔妹妹喜欢吃什么尽管点,不用为我省钱。”

虽然和子寒是第一次见面,雪柔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一个久违的朋友,没有丝毫的拘束、陌生感。
三人重新入座,气氛轻松、融洽……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三)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讨债鬼……害死了……你妈。”
秋桐默默地清扫着满地的呕吐物,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每次爸爸喝醉时总是这样咒骂自己,她已经习惯了,她不怪他,从来都不怪,她知道爸爸又在想妈妈了。

秋桐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妈妈因为难产撒手人寰,她的生日也就成了妈妈的祭日。
记忆中父亲很少对自己和颜悦色地说过话,他一直认为女儿是杀死爱妻的凶手,
可秋桐依然感激他、敬爱他,不为别的,只因为是他给了自己生命;
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秋桐知道爸爸也是爱自己的,为了女儿免受后妈的虐待他一直没有再婚,
他时常呆望着自己的眼神出卖了他——她长得太像妈妈了。
从懂事起,小小的她就替代母亲担负起照顾父亲的责任:铺床叠被、做饭洗衣……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父亲因为心情压抑、终日酗酒身体终于垮了:
严重的胃出血、心力衰竭使他失去了工作。
这意外的变故使得这个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家更加雪上加霜了。

贫寒的家境并没有造成秋桐人格的缺陷,反而养成了她在逆境中不屈不饶的个性。
品学兼优的她毅然放下了最爱的课本、离开了心爱的学校,
用自己赢弱的肩头为父亲、更为自己支撑起一片天空。
为了生存,她做过搬运工、钟点工,贩过蔬菜、水果。
后来邻居张大妈的女儿介绍她去一家超市做临时工,
秋桐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她用拼命的工作来回报大家的帮助。
终于她的勤奋引起超市领导的注意,她被破格录用为他们超市的合同工,
父女俩的生活才逐步稳定下来了。

就是在如此艰难的生活中,秋桐依然没有放弃她的大学梦。
每个深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家务,照顾父亲就寝后,她就趴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
这些年来凭借一种顽强的信念,她参加自学考,不仅拿到了大专文凭,
而且离本科的学历也是咫尺之遥——她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

每当感觉心力交瘁,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喜欢凝视着天空的星星,
和妈妈对话:“妈妈,你看,星星多么亮,多么密,它们是童话生出来的,
童话是星星的母亲,她赋予星星无穷的生命力……
妈妈,知道女儿有多想你、多需要你吗?需要你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妈妈,当你用自己宝贵的生命赋予我生命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是你生命的延续……为了你,我也会苦苦地支撑下去的。”

夜已经深了。
秋桐放下手中的书本,蹑手蹑脚地推开隔壁屋子。
床头灯发出幽暗的光,屋里依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酒味,
床边的柜子半开着,显得有些凌乱。
床上,爸爸的鼾声均匀而平静,盖在身上的被子一大半掉在了床下,
然而他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温柔的微笑。

秋桐有些迷惑,轻轻捡起地上的被子,她的手却在空中定格了……
照片,妈妈的照片被紧紧地揣在爸爸的怀里。
哦,原来爸爸是梦见妈妈了。
她的眼睛潮湿了,从不轻易落泪的她被父亲对母亲的那份恒久的爱恋和思念深深地感动了……

“清扬哥,我到家啦。你快回去休息吧。”门外传来雪柔甜甜的声音。
“小柔,那我走啦。睡觉乖点,不要踢被子,知道吗?”男孩的声音充满了疼爱与不舍。
噢,是小柔回家了,那个清扬一定就是那个常常开着帕萨特送她回家的帅小伙吧,
他们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秋桐羡慕地想着。

自从一年前邻居张大妈搬家,把房子租给了刚从学校毕业,在一家建设银行工作的方雪柔
,秋桐就特别喜欢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纯真可爱的女孩子,
每次听她柔柔地叫着秋桐姐时,总忍不住有种想保护她、照顾她的冲动,
每当雪柔深夜加班回家,秋桐总是及时送去特意为她煮的夜宵;
而雪柔也似乎很信赖这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却异常成熟的邻居*姐,
秋桐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雪柔总是竭尽全力帮助,遇到烦心的事情也习惯找这个*姐诉说。

走廊上片刻的安静之后,门外传来几声轻扣房门的“嘟,嘟”声。
“秋桐姐,睡了吗?”是雪柔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柔,找我有事吗?”秋桐疑惑地开了门。
“姐姐,真的还没睡呀。太好了,陪我说会话好吗?我睡不着。”单纯的眼神,一脸的期待。
“已经很晚了呀,明天不用上班呀?”
“没事。伯伯睡了吧,去我房间好吗?”
“好吧,小丫头,真拿你没办法。”秋桐已经习惯去宠爱去迁就这个可爱的女孩了。

走进雪柔的房间,犹如步入了一个童话世界。
床上、沙发上、茶几上到处都是卡通娃娃、长毛绒动物,窗棂上一串紫色的风铃迎风摇曳。
唯一与屋里的格调不协调的,是卧室里正对着大床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幅油画《落日深处》:
暮色缓缓的蒸腾弥漫,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
太阳掩映在晚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射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
天是揉和了苍灰的绿色,云是带著玫瑰紫的青莲色。
哦,山谷的黄昏,也是无比的美丽;落日的深处,也是如此的动人……

秋桐不是第一次进雪柔的闺房了,
可是每一次都会沉醉在这幅油画所渲染的那种氛围中:
美丽中带着苍凉、宁静中透着悲壮……
秋桐只知道雪柔对落日情有独钟,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说吧小鬼,是有什么心事了吧?”在沙发上坐定后,秋桐问道。
“秋桐姐,你知道落日的深出到底是什么吗?”
雪柔幽幽地问道,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墙上的画,脸上是幸福满溢的神情。
“哦,是有什么典故要告诉我吧?”秋桐调侃地问。
雪柔羞涩地点了点头,她要把心底的喜悦和幸福与她信赖的秋桐姐分享:

雪柔自小就长得特别瘦弱,班里那些顽皮的男孩常欺负她,
年长雪柔三岁的邻家男孩清扬自然而然成了雪柔的保护神。
不仅保护她,还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初中三年,雪柔考上的县中学离家很远,每天上学和放学,都由清扬护送她。
雪柔的同学都羡慕她有这样一位好哥哥。
课余时间,清扬帮她温习功课,陪她聊天,逗她开心
每当两人开怀大笑的时候,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会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温馨和快乐。
最令雪柔难忘的还是每天放学后,和清扬携手看夕阳…..

从雪柔的描述中,秋桐依稀看见满山遍野的花丛中,一个天使般的女孩走在风里,
裙裾飘摇,背上的蝴蝶结翩然欲飞。她的脚步轻盈跳跃,不时轻轻一跃,迅速如小鹿。
在花丛深处,她站住了,蓦然回首一笑,灿若春花:“清扬哥,快点呀,带我去落日的深处。”

哦,怎样一段美好浪漫的情感,怎样一份恒久不变的约定啊!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四)

由于雪柔的关系,秋桐认识了清扬和子寒。
清扬的文静、儒雅,子寒的热情、豪爽给秋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同样,秋桐的真诚大度、善解人意让两个大男孩都愿意和她交朋友。
他们经常一起卡拉OK、一起郊游踏青,没多久四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铁杆“哥们”。

仲夏的一个周末,一辆崭新的黑色帕萨特载着四颗年轻快乐的心,
还有一路的欢歌笑语驶出了市区,朝着金山方向开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玩了一天的他们在海边搭了两个简易帐篷,然后燃起了一堆篝火。
子寒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一把吉他,斜倚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
轻轻拨弄了几下之后,一串串悠扬的旋律随即从他的指尖、从吉他的弓弦中流淌出来,弥漫了整个夜空。

       想牵住你的手轻轻地对你说
      只要一句温柔的话我不要求更多
      纵然是风吹雨打我也会坚强地挺立
      任凭那时光的匆匆看岁月如飞梭
      想牵住你的手轻轻地对你说
      生命的感动你给了我太多太多
      我会将关怀和思念化作遥远的寄语
      同深秋的红叶静候生命的潮起潮落
      好想让时光在这一刻永远的停留
      无论天涯海角也不会与你擦肩而过
      就像看见你在湛蓝的天空中与群星闪烁
      即使不最耀眼也是我心中最亮的那一颗
      梦想的黎明一定会出现在黑暗的尽头
      我知道那是生命的希望让我不再失落

雪柔坐在子寒身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
这的确是一首美如天籁的乐曲,舒缓而带有一点感伤的情绪。

一曲终了。
“真没想到,子寒哥的吉他弹得那么好啊。”雪柔专注的眼神写满了崇拜。
子寒伸手揉了揉雪柔的短发,微笑着说:“想听什么歌?你尽管点哦,今天让你一次听个够。”
“耶……太好了。子寒哥,你弹一首‘明天会更好’吧,我们大家一起唱,愿我们都能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明天。”
“小傻瓜,看把你高兴的。”清扬的口吻是一贯的疼爱、怜惜,雪柔的快乐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秋桐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靠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
她向篝火里扔了一根柴,爆出了一串火花。
隔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她有种朦胧的恍惚,突然间,就不再感染那欢乐的气息,而遗世独立起来。
一种深藏在内心的寂寞,随着那欢快的歌声迅速地充塞在心中的每个角落里。
看着这欢笑的一群人,不知怎的,一股淡淡的,不可名状的酸涩悄悄地在胸中弥漫着。
她的眼底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那雾气越聚越浓,终于凝结着一滴硕大的,透明的,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慢慢渗出,
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地,缓缓地滚落下来。
她习惯性地抬头,望着璀璨的星空,寻找妈妈的踪迹:
妈妈,告诉我,我的明天在哪里?我的幸福在哪里?

“秋桐,怎么了?不开心吗?”不知什么时候,清扬悄悄地来到了身边。
“哦,没事。”秋桐偷偷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也许是想妈妈了 。”
“秋桐,知道吗,我一直很敬佩你的为人,如此的自尊自爱,
那么的自强不息,柔弱的肩头却担负着无比沉重的责任。” 清扬的声音是真诚的,眼里是一片温柔与宁静。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在你的身体里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你。”
“清扬,别这样说,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好。
其实一切都是环境所逼,既然上帝安排了这样的命运给我,
一味地怨天尤人并不能改变它。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命运也是无法逃避的。
所以我只能坦然地接受它,并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它。”
她的声音忽然低落了很多,像秋虫的轻唱,像夜风的低吟,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我……也有软弱的时候。”
“比如……刚才的你。”清扬的一语道破令秋桐多少有些尴尬。她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清扬有些迷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突然发现她长得很……很有味道。
她并不算美,但那高挑的身材,白皙而细腻的皮肤,
深沉而清亮的眼睛,以及唇边那个恬淡的,若有所思的微笑,都使她具有一股不平凡的气质。
她整个人是干净轻灵的,是飘逸出尘的。
忽然间,他们都觉得,此刻,两个人的心灵是相通的。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让这份默契在夜色中流淌,谁都没有开口。

“清扬哥……秋桐姐……快过来呀,我们一起唱歌吧。”雪柔欢快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宁静。
“秋桐,把一切的烦恼和痛苦抛下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记得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清扬拉起秋桐的手,“来,一起唱歌去吧。”
秋桐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眼中盛满了无尽的感动与欣慰……

如银的月光平铺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揉碎了无数的银屑在水中。
深不可测的茫茫夜空里只有几颗星星在静静地亮着。
潮声越来越响,一排排白色的浪花涌上岸来,倏然绽放,又在眨眼间香消玉殒,
真比昙花一现还来得矜贵,比电光石火还来得匆促。
雪浪卷起的刹那,更有无数的亮光一闪,晶莹诡秘,让人从心里感到清冷。

雪柔静静地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痴痴的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和凄凉。
清扬哥回来已经有段日子了,对自己一如当年的疼爱有加。
只是,雪柔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她在等待……
等待一份表白,等待一个答案,等待一个结局……
然而清扬哥的态度始终那么朦胧、暧昧。让她感觉委屈和不安。
她觉得自己那种种纷乱的思绪,如树枝一样纠缠在一起,让她“剪不断,理还乱”,
而那“别是一番滋味”的酸楚,则悄悄地在郁结着,郁结成心中一段缠绵不尽的情思。

雪柔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两滴露珠坠入她的眼中,
使所有的东西在她眼前都变得那么朦胧。朦胧中,她听见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嗨,小傻瓜。在想男朋友吗?”
伴随着一串朗朗的笑声,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雪柔的肩头。
雪柔转过身,目光遇上了清扬含笑的双眼。
“小柔,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雪柔眼中星星点点的泪光吓坏了清扬。
“没事,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雪柔垂下眼睑,努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
“小柔,你骗不了我的,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清扬哥吗?” 一双焦急而忧伤的眼睛正紧盯着她。

雪柔抬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儒雅、俊秀的男孩,
这个自己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等待的男人,心潮起伏。
有许多的话她想告诉他,有许多的问题她想知道答案。
她决定在今夜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纱,她已经不去计较后果了。
她想要一个结局,哪怕这个结局有多么的残酷。

雪柔的眼睛变得明亮而又澄澈,她的嘴唇有些颤抖,
她喃喃地,用梦一般的声音说:“清扬哥,相信吗?
我……没有男朋友。从12岁开始,我的心中就没有过第二个男人了!
从那一年开始我就等着自己长大,等着清扬哥娶我……等着做你的新娘。
虽然我们分开了八年之久,心中的你却从未远离。
我也明白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的东西,当年的小傻瓜或许早已不再是你的唯一。
‘落日深处’在你眼里也许只是童年的戏言,可在我心中却是一生的约定……”

雪柔一口气说完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心里反而平静的许多,
她微微闭上眼睛,等待一份迟来的宣判。
沉默仿佛令空气都凝固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后,雪柔发现:清扬,已经长大了的清扬,第一次像小时候那样温存地抱住了她,
轻轻地替她擦干了眼泪。他把嘴唇贴在雪柔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吹着她的耳垂,痒痒的,酥酥的。
雪柔嗅到了一股强烈的男子汉的气息,这气息让她迷乱而陶醉。
“傻瓜,”清扬低下头来俯视着雪柔,在月光下,他含泪的双眸是那么明亮,就像夜空中的两点寒星,
“等你长大等得我好辛苦啊。有了我的小傻瓜,你清扬哥的心中,还能有第二个女孩吗?
‘落日深处’是我们共同的期待,是我们生生世世的约定。”

雪柔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滚滚而下,那是幸福的泪、甜蜜的泪。
她等这句表白已经太久太久了……

那一天,清扬第一次吻了他今生最爱的女孩。
雪柔颤栗着、心跳着、脸红着、羞涩而慌乱着……
一吻既终,她慌乱得几乎没有感觉。
她从睫毛缝里偷窥着清扬,发现他的神色严肃而真诚。
这样的男人是值得她终身托付的。
于是,在这次并不成功的初吻中,雪柔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她的清扬哥。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五)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们每个人都活得很精彩:
秋桐升为超市的门店经理助理,子寒的天宇公司在清扬的加盟后生意蒸蒸日上,
收获最大的就数清扬和雪柔了,沐浴爱河中的人总感觉时光的短暂……

再过几天就是雪柔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子寒打算在曹安路上的“美丽华度假村”定一套别墅,大家聚聚好好为她庆祝一下。
雪柔婉言谢绝了子寒的好意,在这个重逢后的第一个生日,她只想和她最爱的清扬哥一起度过。
可就在生日的前几天清扬收到一张会议通知:有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在南京召开,清扬必须参加,
日期就定在雪柔生日那天。子寒怕雪柔难过,决定找其他人替清扬出席,
清扬对子寒的好意很感激,可他很清楚这个会议对公司的重要性,非自己亲自参加不可。
他估算了一下应该可以赶在生日那天晚上回来的。他答应雪柔一定赶回来陪她吃晚饭。

“清扬哥,事情办完了吗?”那天下午三点,雪柔忍不住拨通了清扬的手机。
“会议还没结束呢。小傻瓜,等急了吧。这里一结束我就马上回来。”清扬压低了声音。
“好吧,我在家等你,我们一起吃晚饭哦。”雪柔再三关照着。

开完会已经快五点了,清扬驾车匆匆上了通往上海的高速公路……身旁的座位上是一束雪柔最爱的百合花。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小薇啊,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汽车音响里放着黄品源的《小薇》。清扬的心中也在默默地诉说着:小柔啊,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向落日的深处去。

突然,清扬的神情警觉起来。因为从汽车反光镜里他清楚地看到:
一辆满载货物的10吨大卡车紧随其后,车速极快却有些摇摇晃晃。
“不好,一定是酒后驾车。”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砰……”的一声巨响,清扬就感觉车子被从左面重重地撞了一下……
帕萨特顿时像一匹脱疆的野马直直地冲出了公路右侧的防护栏,翻滚着坠下了路基……
点点猩红喷撒在了洁白的百合上,凄美绝伦……

残月如钩,斜斜地挂在天边。淡淡的月光漏进窗子,点缀着满屋子的冷清与空旷。
屋子里很静很静,只听到那挂钟发出那单调的声音,滴答,滴答……
餐桌上的菜肴已经撤下,漂亮的生日蛋糕上,红红的蜡烛摇曳出一份朦胧和伤感。
泪划过脸颊,滴落在蛋糕里,滴落在心口上。无欢的生日之夜,雪柔和蜡烛一起流泪……

三天后的晚上八点。
秋桐正趴在书桌前,边查阅资料边写着她的毕业论文。
电话响了。
“秋桐*吗?”一个陌生的男中音。
“是我。请问您是?”秋桐有点疑惑。
“我是南京中山医院的李医生,你的朋友高清扬先生因为车祸被送到我们医院抢救……”
“啊!他现在怎么样了?”秋桐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李医生的话。
“你朋友还算幸运,几乎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外伤也不严重。只是……”李医生的口气有些吞吞吐吐。
“他到底怎么样了?你说啊!”秋桐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他的脊椎受到了重创,他……他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秋桐惊呆了。“他自己知道吗?”
“我们还没有告诉他,想先通知家属,他只告诉了我们你的电话,所以,我们有责任告诉你真相。至于要不要告诉他本人,就看你们家属的意见了。”
“谢谢李医生,我会尽快赶来的。”
放下电话,秋桐沉思了片刻,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爸爸留了张字条就匆匆出门了。

一辆大众出租车缓缓停靠路边。
“*,要车吗?”一个楞头楞脑的小伙子探头询问。
“是的,我要去南京。”回答得很干脆。
“啊,南京?没搞错吧!这么晚了……”小伙子瞪大眼睛问。
“没错,我去南京。我朋友在南京出了车祸,我要赶去看他,不管出多少车费我都不在乎。小师傅,帮帮我好吗?”从不求人的秋桐有些低声下气了。
“这……好吧,”小伙子看了秋桐半天,好象下决心了。“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够义气。呵呵,上车吧。我也学一回雷锋了,只收你单程车费哦。”
“谢谢,谢谢小师傅了。”
“小 姐,你就别谢了。我脸红得快坐不住了。坐好哦,我们起程喽!”大众车向着南京方向疾驶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等秋桐赶到中山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零点时分了,她和正在值班的李医生交谈了一会,
大致了解了清扬从出事到目前的病情进展。然后在李医生的陪同下来到病房……

清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
针头插在他手腕的静脉里,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输送到他的血管里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有些干枯龟裂。秋桐找来一些棉球蘸着些纯水在他干裂的唇上轻轻涂抹着。
少倾,清扬的嘴角动了动,嘴唇微微抿了抿,随之发出一串模糊的呓语:“傻丫头…….等我。”
秋桐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并伴着丝丝的酸楚:清扬,你的眼里、心里只有你的雪柔妹妹啊!
我该怎么让你明白你目前的处境呢,你能接受厄运的突然降临吗?清扬,你一定要挺住啊。

“秋桐……你连夜赶来了?是医院通知你的吧。”就在这时,清扬突然醒了,眼里满是歉意。
“医院一定要通知家属,我……我不想雪柔为我担心,就把你的电话告诉他们了,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清扬,在这样的时候你能够想到我,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你的信赖,因为你当我是朋友。我想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信任的!”
“秋桐,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吧。雪柔的生日我没能赶回去,她一定生我气了,我要给她补过生日,弥补我的过失。”
“清扬,你的心里除了雪柔以外,能不能再装一点你自己啊!你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什么吗?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只为自己活着,可以吗?”秋桐的心都痛了。
“秋桐,你想告诉我什么?有关我的病情吗?”清扬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话,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因为……我有权知道。”
“清扬,对不起。我的口气有点过了……”
“请——告——诉——我——真——相”清扬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吧,清扬……车祸令你的脊椎严重受创……你可能……无法站起来了。”短短几句话,秋桐说得好艰难。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清扬一动也不动,眼光迷迷蒙蒙的投向了一片虚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
“秋桐,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冷漠的口气,听在耳里有些陌生。
“好吧,我下午再来看你。”秋桐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承受这个惨痛的现实。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六)

下午,秋桐一踏进病房就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被褥凌乱的散着。她心急火燎地跑进医生办公室。
“李医生,清扬去哪儿了?怎么没在病房里?”
“哦,他让护士推他出去走走的,你去花园找找吧。”李医生指了指窗外。

暮色苍茫中一轮落日正缓慢的往下沉落,整个花园被那轮孤独的落日渲染得分外苍凉。
一辆银灰色的轮椅停在紫藤长廊下,清扬侧身斜靠在轮椅中,微抬着头凝望着天边的晚霞,似乎要一直望到落日的深处去。
阳光透过浓绿枝叶在他脸上撒下些许斑驳的光影,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朦胧、有些模糊,只留给秋桐一个孤傲、落寞如雕塑的侧影。

“清扬,起风了。我推你回房间吧。”秋桐轻声问道,似乎怕打断了他的思绪。
清扬慢慢转过了脸,那是一张令秋桐心疼得想流泪的脸:
黑黑的眼圈,眼眶深深陷了下去,再加上那张苍白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憔悴,相当疲惫。
“秋桐,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清扬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
“你说吧。”
“我的事情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雪柔。”
“为什么?你不想她吗?你不希望她来看你吗?”秋桐有些糊涂了。
“不希望。我也不想再回上海了,我应该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彻底消失。”
“清扬,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啊!”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清扬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可是秋桐完全能够体会出,那表面的平静背后是怎样心如刀割的灼痛啊。
在经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下,他心里想的依然是他的雪柔妹妹,他首先考虑的依然不是他自己啊。

“清扬……”秋桐还想说些什么。
“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一定会帮我的,是吗?”
清扬的嘴角微向上弯,一个近乎凄楚的笑容浮上了他的脸庞。
秋桐不知道自己除了点头以外还能说什么了。在心里,她已经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二天秋桐要回上海了,临走前她握着清扬的手,异常坚定地说:
“清扬,还记得那次在海边你对我说过的话吗?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秋桐的话使身处冰山雪谷的清扬感受到丝丝的暖意。

秋桐走后,清扬拨通了子寒的电话。
“子寒兄,是我。”
“天……清扬?你小子这几天猫哪儿去了?害得雪柔妹妹整天失魂落魄的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她?”
子寒那一通数落是替雪柔发的,他替雪柔抱不平。
清扬失踪的这些天,雪柔疯狂地寻找,问遍了所有认识清扬的人,却没有一点线索。
于是,她整天守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思茶饭,就那么痴痴地死等着清扬回来。

“子寒兄,我是向你辞职的。”
“清扬!你胡说什么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要问原因好吗?就算我对不住你了。房子和车子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清扬,不要说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
总裁助理的位置我会为你一直保留着,你随时可以回来……
房子和车子既然送你了,它们就是属于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子寒兄……”清扬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欠你的也许只能下辈子还了……”
“我们是兄弟,别跟我说这些。只要……请千万不要伤害雪柔。”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她受更大的伤害。”
“清扬……”子寒还想说什么,清扬已经挂机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子寒楞在那里。

三天后,秋桐的身影又出现在中山医院里。
“清扬,我已经办好了调动手续了。今天我去南京的分公司报到了,明天正式上班。”一进病房,秋桐就兴奋地说。
“你….…来南京上班?还是自己要求调来的?你疯啦?”清扬惊得目瞪口呆。
“呵呵,别这样看着我。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在南京的分公司一直缺少一名行政主管,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位,就毛遂自荐了,没想到人事部门那么快就通过了
另外我也有私心哦,好好利用一下你在这方面的才能,呵呵。你可要帮我哦。”
秋桐故作轻松地谈笑风生。“清扬,李医生同意你出院了。他说你可以在家里接受一些功能性的康复锻炼,
你完全有可能重新站起来,让你千万不要失去信心。我已经替你办好了出院手续,
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我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公寓房,虽然不大也应该够我们住的了。”
“我们?”
“是呀,我们。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住有点害怕,和你合租有三大好处:
一、是熟人,比较放心。二、你是男人,可以壮胆。三、房租一人一半,可以减轻我的负担。
哇,我都对你如此坦白了,你不会拒绝我吧。”
“秋桐,你的如意算盘可能会落空哦。第一、虽然我是男人,可惜是个……废人。
第二、我那一半的房租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支付了,因为……我已经失业了。
第三、我们孤男寡女这样住在一起,传出去的话……会有损你的清誉。”
“我这人向来只凭良心做事情,只要我们自己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想你也不会是如此迂腐的人吧。另外,房租绝对不是问题。你在上海的那套大房子可以出租啊,
而且价格不菲哦,支付你的生活费用绰绰有余。你的书籍、电脑以及一切生活用品我也会帮你带过来的。
放心吧,一切我都会办妥的。清扬同志,还有问题吗?”秋桐侃侃而谈,末了还朝清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清扬的心潮湿了:多么善良的女孩啊,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可是为了顾全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还要如此费尽心思地自圆其说。
“对了,你爸爸呢?你来南京,你爸爸怎么办?”清扬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一个唯一可以阻止秋桐做傻事的问题。
“我已经把爸爸托给邻居李阿姨家了。他们家和我们是多年的老邻居,一直很照顾我们父女俩。
而且,我把这里的地址和电话都留给爸爸,有什么事情他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也会经常抽时间回去看他。”

清扬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秋桐悄悄地打量他,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似乎陷入某种情绪里,他的眼神深邃黝黑而深不可测。
他瘦了,明显地瘦了,而且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索。
从他的眉梢眼底,她看到了几许抑郁,和几许痛楚。
哦,有谁能够承受命运这样无情的戏弄啊,在短短的几天里,他仿佛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秋桐,你怎么那么傻。我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吗?”清扬的口气是如此的无助。
身处绝境的他真的需要帮助啊,可是,对自己伸出无私双手的竟然是个女孩,
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刚毅无比的女孩,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压倒她的。

“清扬,我所做的一切不需要任何理由,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
如果易地而处,我想你也会这样做的。不为什么,只因为我们是朋友,是那种可以心灵相通的朋友……”
秋桐的眼里一片纯洁、她的心里毫无杂念。

清扬眩惑地望着她,那严肃的面庞忽然变得充满生气了。
他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眼眶里居然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笑了起来,是那种欣慰的,感动的笑……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七)

清扬的莫名失踪使雪柔整个人呆了,傻了,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得光光的。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清扬哥,习惯凡事依赖他,习惯他的宠爱和照顾!
清扬哥对她来说是一棵苍天大树,而她则是缠在树上的一根藤。
如果离开了倚赖着的大树,她这根藤的命运,就只有枯萎而死。
没有清扬哥的日子是漫长而难熬的,她深切地体会到清扬哥在她心中那无可替代的地位。

半个月后,雪柔终于盼来了清扬哥的电话。
当电话那头传来那熟悉的、久违的、浑厚的男中音时,她竟然喜极而泣了。
可是没多久她就有种跌入冰窖般的寒冷:电话里的清扬让雪柔感觉好陌生,
没有了往日的亲密和温柔,多了份陌生的疏远和冷漠。
他为生日那天的失约向她道歉,并且告诉她,
自己出了趟远门,短时间内回不来,由于决定得匆忙来不及告诉她。

雪柔痛苦不已,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将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在清扬要挂电话时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会等你回来,不在乎再等八年……”

清扬不在,子寒忙了很多,雪柔不忍心再打扰他。
秋桐姐又突然调去南京工作,身边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雪柔的心空荡荡的难受。

那天在走廊上遇见秋桐的爸爸,聊起了秋桐的情况。
“赵伯伯,秋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她!”
“我也是呀,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虽然也常打电话回来,我还是不太放心。
小柔啊,我把我们家秋桐在南京的地址告诉你吧,你们是好姐妹,
有时间代伯伯去看看她好吗?伯伯的身体……唉……”声音里满是思念和无奈。
“赵伯伯,你放心吧。我这个周末就抽空去一趟。”接过地址,雪柔爽快地答应着。

周末的午后,雪柔坐上了开往南京的高速大巴。
想着就要见到久别的秋桐姐了,阴霾了很久的心情终于阴转多云了。
来之前她没有打电话给秋桐,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知道秋桐姐一定也想她了。
她打算今晚在南京住一晚,和姐姐好好说说憋在心里的苦恼。

傍晚时分,雪柔按照纸上的地址找到了秋桐的家,
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跳轻轻按下门铃……
“秋桐,门没锁。”屋里传出的声音令雪柔呆若木鸡。
天呐,是幻觉吗?一定是的,因为极度的思念产生的幻觉。
雪柔自嘲地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公寓房,客厅的一角放着张电脑桌,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电脑前忙碌着,只留给雪柔一个熟悉的背影。
“下班啦,我正帮你修改论文呢。”他头也不回地说着。
“清扬哥……”雪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称呼,是做梦吗?
清扬的身子一震,猛地转过了头,于是他们的目光纠缠到了一起。
他那有些黯淡的眼睛突然变得清亮而有神采,平静的面容突然显得有些激动。
一层淡淡的红晕,竟染上了他那如云母石般苍白的面颊。
他就这样凝视着雪柔,专注地,痴痴地,深深切切地凝视着她……
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在拼命封闭着已经涌到喉咙中的千言万语。

雪柔就停在离他一臂之遥的空间里,淡淡地忧伤地看着他,像一珠天堂鸟花般有着殷红的悲哀。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酸楚,酸楚中又混杂了无限的惨痛。
可是在酸楚与惨痛交织的复杂情绪中,她还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冀,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弄错了。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清扬哥,自己全身心爱着的清扬哥,一直保护她、照顾她、宠爱她的清扬哥,
另一个是她一直那么信任那么依赖的秋桐姐,他们怎么可能背叛自己!
如果连他们都会背叛,那么,她又如何去相信这个世界,和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情感呢?

“清扬,我回来啦。猜猜我买什么了?呵呵,你最爱吃的螃蟹……”
秋桐的声音嘎然而止,她看见了屋内面面相嘘的两人。
望着推门而入的秋桐,雪柔的脸变得惨白,她抽了口冷气,闭上眼睛,
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着,剧烈地抽痛着,一直抽痛到她的四肢。
她似乎看清了真实,谁也无法驳斥的真实。可是,这真实让她那样恐惧而难以接受。

时间似乎凝固了,空气似乎凝固了,每个人的思想似乎也凝固了。
“清扬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出远门了吗?”雪柔的声音像梦一般的飘忽,
“秋桐姐,伯伯好想你,他让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清扬哥和你在一起呢?”

“雪柔……我……”眼前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秋桐都来不及反应了。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我也该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吧。”
雪柔虚弱地笑了,笑容里似乎都在滴着血。
“雪柔,你听我解释啊……”秋桐猛地醒悟过来。
“桐儿,没什么需要解释的。雪柔,天色已晚,我们就不留你吃饭了。”
清扬自己都不明白,那么冷酷的话怎么就这样出口了,他的心已经鲜血淋漓了。
他渐渐地从见到雪柔那一瞬间的狂喜中回过神来,理智也随之回来了。

雪柔摇着头,下意识地拼命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拒绝她所不愿看到、听到的一切。
她感到浑身燥热,于是,她猛的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雪柔……”秋桐想追出去。
“不要追了,让她去吧。这样也好。她该彻底死心了。”清扬的脸痛楚地扭曲着。
“清扬,你会杀死她的……”秋桐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中。
清扬颓然垂下了头, 把十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里。他
就这样不动,也不说话,沉默得像一块石制的雕像,像一根遭到上帝惩罚的盐柱。

谁都没有想到雪柔会突然光临南京,这次多亏了秋桐,竟然把一辆令人触目惊心的轮椅改装成一把椅子,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和普通的椅子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雪柔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怎会留意清扬的座椅呢,怎会想到为什么他的清扬哥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呢。

半晌,清扬默默地摇着轮椅来到窗前。
窗外,落日像凄艳而悲壮的一首绝唱。
红,却不刺目,细腻如凝脂般的颜色,无限哀婉,刺痛人心,
似乎再怎么努力都挽留不住夕阳的沉落。
那一点嫣红如同含泪的眼,依依地望着,万般不舍而无奈,
不住地低下去、低下去,终于微微一眨,泪珠颤落,眼睛温柔地闭上了,
只在天际留下云霞如裳,是对大地最后的依恋……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八)

午夜时分,枕边的手机突然发出嘀嘀声,
清扬惊跳起来,打开手机他看见了一条令他心碎欲绝的短消息:
我往天涯的尽头单飞,我在日落的深处等你……
清扬仿佛挨了重重一棒,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慌乱中他拨出了一个号码…….

夜已经很深了,子寒还没有睡,他有夜读的习惯。
“叮呤……叮呤……”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子寒微微皱了皱眉: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找我?
“喂……”
“子寒,是我。”
“清扬?天,出什么事情了?”
“子寒,你什么都不要问了,以后我会慢慢解释。
现在你马上赶去雪柔家,马上就去,去晚了可能会出事!”清扬的声音急促而慌乱。
“好,我现在就去。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手机联系。”
“拜托了。”
挂上电话子寒驱车冲进了夜幕中……

当他不顾一切地砸开雪柔的房门时,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雪柔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似有泪痕划过,
右手无力地垂在床沿,地上大滩的血迹触目惊心,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处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左手还攥着一把小巧的美工刀。
瞬间的眩晕没有使子寒失去应有的理智,
他冷静地从白床单上撕下一条紧紧缠绕在雪柔的右手腕上,抱起那个气若游丝的躯体往医院疾驶而去……

医院抢救室的门外。
子寒僵直着身子,两眼死死地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像一座石像那样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的嘴唇在无法控制地翕动着,仿佛在祈祷着什么,大概这种祈祷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好像过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手术室的红灯灭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医生从里面出来,
子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医生,她怎么样了?”
“哦,好在送来及时,你太太已经没事了。小两口吵架了吧,唉……
现在的年轻人都好走极端。”老医生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谢谢,太谢谢您了。”子寒紧紧握住医生的手,表达着由衷的谢意,也顾不上解释了。

凌晨五点。清扬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清扬,我现在医院里,雪柔她……割腕自杀了。”
“啊……”清扬那握着手机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她……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我不敢担保不会有下一次。”子寒的声音有种虚脱的疲惫。
“不……你能的,你一定能的。子寒兄,请你照顾她,保护她……不要让她再做傻事了,
不要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答应我好吗?我……求你了。”
他的脸扭曲着,脸上的肌肉在大幅度地抖动着,他紧紧闭上眼睛,可泪水依然从紧闭的双眼溢出。
“我……一定尽力。”
清扬放心了,他不再说什么,因为他了解子寒一诺千金的脾气,
因为他们是朋友、是兄弟,因为他们在这一点上很相似。

挂上电话,他用手支着头,额上的青筋凸了起来,太阳穴在跳动。
他紧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被内心的闪电击得头昏目眩。
他抬起了头,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可是,胸中激荡着的各种情感在相互撞击着,使他的躯体实在无法承受了。
他的身体开始颤栗,无法控制地颤栗。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拼命咬着嘴唇,拼命地忍着。
嘴唇被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秋桐默默地站在清扬的房间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极度的震惊与心痛。
出事以来的几个月里,清扬被巨大的悲愤和痛苦笼罩着,
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默默地承受着、压抑着,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泪。
如今,雪柔的自杀却将他彻底击垮了。
她没有想到,一份刻骨铭心而又痛苦绝望的爱情,可以把一个如此刚强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她更没有想到,被痛苦如此折磨的清扬,居然还在拼命地忍受。
同时,她意识到,现在,她面前的清扬,就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如果不让那痛苦的岩浆尽快地流出来,他会把自己炸个粉碎!
于是,她清晰地,果断地说:“清扬,您哭出来吧,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你我都不能例外。如果你相信我,就别再苦着自己了!”

一切一切灰色的,黑色的情绪,就像沸腾的岩浆一样,
随着一声嘶哑的哭喊,一下子喷射出来。
清扬终于哭了,而且是放声痛哭。他把头埋在手心里,哭得浑身抽搐。
他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不断涌出
“秋桐……我错了吗?我错了吗?我是不想伤害她,可是却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我差点杀了她呀……”
秋桐的眼眶湿润了,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带给她太大的震撼,
“清扬,你没有错。错的是上帝的不公,错的是命运的捉弄……”

子寒把车停好,从车座后捧出一束洁白的百合花和一个大号的保暖瓶,瓶里是特意为雪柔熬的黑鱼汤。
自从雪柔出事被抢救过来以后,子寒就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不仅仅是因为清扬的托付。
从第一次见到雪柔的那天起,这个美丽、纯真如瓷娃娃的女孩子就莫名地走进了子寒的心里,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怜惜、疼爱、呵护。
但是他把这份感情埋在了心的最深处,克制着不让它发芽。
因为他知道瓷娃娃的眼里只有她的清扬哥。能拥有她那份纯纯的友情他已经很满足了,从来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雪柔出事那天,他几乎要崩溃了,日日夜夜地陪伴在病床前,
当看见雪柔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失而复得后的狂喜淹没了一切。

子寒站在门口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太阳还未下山,厚厚的窗帘却把整个房间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扭亮了卧室的灯,才发现雪柔双手抱膝蜷缩在床上,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半垂着,
眼珠凝注不动,似乎沉浸在一个虚无的,不为人知的世界中了。
“雪柔,今天感觉这么样?”子寒轻声问道。
雪柔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般睁大了眼睛,却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雪柔!”子寒心疼地大喊了一声,他几步走到雪柔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那双手纤弱而冰凉,大概连血液都凝固了吧。
“你怎么可以独自坐在黑暗里?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怎么可以让自己这样苍白消瘦?
你的歌呢?你的舞呢?你的快乐呢?你的笑声呢?你的热情呢?你的活泼呢?
难道这一切都统统见鬼了吗?难道你就准备这样毁掉自己吗?” 子寒心痛到了极点。

雪柔突然抬起了头,子寒的话似乎触动了她神经的某根纤维。
“子寒哥,你知道落日的深处是什么吗?”
“天哪,你就不能不去想你的落日深处吗?”子寒无助地摇了摇头。
“是永远的快乐、是一生的幸福……清扬哥说过要带我去的。”
那眼角浓浓的哀愁,那唇边深深的无奈,那眼中点点的泪光,把子寒的五脏六腑都绞痛了。
“雪柔,我不清楚你和清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必须让你明白:放弃生命是最愚蠢最懦弱的行为。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份锥心之痛你可明白?你让你的父母情何以堪?
失去最知心的朋友,最疼爱的妹妹,那份刻骨的心碎你能否体会?你让你的子寒哥哥情何以堪?”
“子寒哥哥,”雪柔的目光终于在子寒的脸上定格了,飘渺的声音平淡得像没有涟漪的湖水,
“你放心吧,已经经历过一次生与死的考验,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就算我再不懂事,再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再忽略你用心良苦的劝说、无怨无悔的付出,无视你给予我的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啊!”
子寒深深地凝视雪柔,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动。他觉得为了这份美丽而纯洁的情感,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尘染 发表于 2016-5-26 13:06

(九)

入夜。
城市像一个卸了妆的女人,粉残脂落,却仍在轻佻地笑着,旋转着,似乎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街道沐浴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光线下,行人像一条条挤在鱼缸里的热带鱼,那样匆匆忙忙地穿梭不停。
汽车喇叭震耳欲聋地长鸣不已,车轮子辗碎了夜,柏油路面上交织着数不清的车轮印迹和行人的足痕。
一辆黑色奔驰悄悄停泊在了“百乐门”门口,这是一家环境舒适、格调高雅的豪华歌舞厅。
子寒怕雪柔一个人待在家里容易胡思乱想,便经常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她聊天、下棋、看电影……

这天子寒接雪柔下班后,直接来到“百乐门”。迎宾小姐笑容可掬地拉开了玻璃门,
子寒拉着雪柔的手走了进去,随意拣了一个位子,他们坐了下来。子寒为雪柔叫了一杯咖啡,放下两块方糖。
雪柔下意识地用小匙在杯里搅动,褐色的液体跟着小匙的转动而旋转,
数不清有多少涟漪,多少洄漩,每一个涟漪和洄漩里她都看见了清扬哥温柔的微笑和深邃的眼睛……

“小柔,可以请你跳一曲吗?”看着雪柔又习惯性地陷入冥想,子寒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雪柔微微点了点头,唇边居然露出了一丝黯淡的微笑,黯淡轻飘得像浮在空中的暮色。
萨克斯懒懒的声音优美而苍凉,子寒轻拥着雪柔转进了舞池中央。他默默地凝视着雪柔,目光带着痛楚的柔情。
慢四步,幽暗的灯光,抑扬轻柔的音乐,薰人欲醉的气氛……似真,似幻。
雪柔突然感到一种恍惚的陶醉之情——带着锥心痛楚的陶醉,她将头斜靠在子寒的肩头上……
“清扬哥……”梦呓般的呼唤令子寒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上帝啊,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回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雪柔啊。只要她幸福、快乐,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三天后。
子寒毅然抛下最爱的“天宇”,带着雪柔来到了云南丽江。
他们下榻在当地的一户农家。这是一套竹木结构的三层小楼,
古朴而典雅的小楼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远处高高的玉龙雪山隐约可见。
也许是旅途疲惫的缘故吧,雪柔早早地睡下了。

清晨在阵阵鸟鸣声中醒来的雪柔却发现隔壁房间已没有了子寒的踪影。
只见桌上压着一张小纸条:“小柔,醒来后到阳台上来。”雪柔有些迷惑地向阳台走去。
“呵呵……子寒,你在干吗?晕死了,呵呵…….”雪柔坐在了阳台上的长椅上,笑得透不过气来。
只见楼下的空地上一群村民围在一起载歌载舞,
子寒身穿少数民族服装,手里捧着一个状似葫芦的乐器,像一只大青蛙似的边吹边跳。
人们听到了楼上的笑声都停下了舞步,然后异口同声地冲楼上的雪柔喊着:
“美丽的天使,快穿上我们为你准备的盛装来和我们一起跳吧!”
子寒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楼上的雪柔,用满含笑意的眼神鼓励着她。
雪柔的心顷刻间被这份浓浓的欢乐气氛所感染,
她飞快地换上了子寒为她准备的漂亮的少数民族服装,很快便融入了那片欢乐的海洋……

子寒悄悄退出人群,站在远处的树阴下注视着雪柔:
文静而娇美的容颜,清澈如水的眼睛,两片如玫瑰花瓣的唇边,挂着孩子般的笑容。
哦,我的瓷娃娃终于又会笑了。一种潮水般的感触漫过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心。
所有的感动、酸楚、幸福、欢乐、痛苦……一齐被搅动了,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满眼都是泪水,咸的、甜的、苦的、涩的……
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啜泣,任泪珠一串串地滚落,滚落了一地的晶莹。

一星期后,他们飞往青岛。
下了飞机已经是万家灯火了。他们住进了崂山脚下一家环境很不错的宾馆,背靠风景如画的崂山,面向碧波荡漾的大海。
走进房间,就有波涛声不停地传进来。白布窗帘的一角,画着可爱的贝壳。
雪柔走过去,在拉开窗帘的同时发出一声惊叹:“子寒哥,快来看啊,好美!”
向着大海的整面墙都是玻璃的!透过玻璃,黑色的水平线和波涛起伏的海面,以及银色的月光,恰似一幅油画一样挂在那里。
紧贴在窗户上,往左看得见远处白色的灯塔,往右则看得见挂满了集鱼灯的渔船好似海上飘浮的太阳一样在远处作业。
灯塔永不止歇地向着黑沉沉的大海送出温暖的目光。

雪柔忘情地打开了旁边的落地窗,凉凉的海风夹杂着一股涩涩的咸味迎面扑来,如水的秀发在风中轻舞飞扬。
“真是个傻丫头,别太忘乎所以了,小心着凉。”子寒一边叮嘱着,一边拿了件外套披在雪柔的肩上。
“好美的夜色啊。唉,如果……如果清扬哥和秋桐姐一起来就好了。
多么怀念过去那段一起玩耍、一起疯狂的日子呀。”雪柔喃喃地低语,刚才还是澄澈的目光瞬间黯淡了。
“小柔,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很多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一味地追忆不但于事无补也会一再伤害自己。现实常常让我们在一些问题上做出取舍,不同的取舍就会有不同的命运。
有时虽然会付出血淋淋的代价,我们也要把该舍弃的舍弃,该保留的好好保留。”子寒希望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可以点醒眼前的梦中人。

“你是要我忘记清扬哥么?不,不可能。”提起清扬,雪柔的情绪异常激动,
“今生我都无法忘记他,我想……这辈子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就算你也不能……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情绪激昂的雪柔有点口不择言了。
子寒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他瞪视着雪柔,眼睛里迅速地涌进一抹难以描绘的惨痛和悲愤。
呼吸沉重地鼓动了他的胸膛,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眉心里有几道直直的刻痕。
某种刺心的痛楚使他激怒了,使他苦恼了,使他悲切而痛心了。他就这样死死地,深深地,长久地瞪着雪柔。
雪柔害怕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被动地站着。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几分钟。对于雪柔来说,这几分钟好像几个世纪那么长久。
然后,子寒掉转身子,迅速地,一语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碧海蓝天之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一大群海鸥在被太阳映红的海面上鸣叫着、飞舞着。
一夜无眠的雪柔终于在海边的礁石旁,找到了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子寒。
“子寒哥,原谅小柔吧,原谅我……对你无心的伤害。”
“小柔,来,坐下。”子寒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有很多话我必需开诚布公的告诉你,希望你可以冷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子寒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是朋友啊!”
“在认识你之前,我曾听清扬无数次谈起过你,那时,我的心中就已经有了你。
我永远都记得在“大富豪”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那天你一袭紫色洋装,小鸟依人般地围着清扬转,还一口一个‘子寒哥哥’地叫着我。
那时,你的清纯、活泼和美丽就深深打动了我。你就像山间流淌的小溪,像风中飘动的紫藤,那样清澈明快,又那样纤柔可人。
从此,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可是我知道你是属于清扬的,从看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因此,我一直把这份爱偷偷地埋藏在心底,不让它有萌芽的机会。
后来清扬出走了,他走后你一系列的表现,已经让我深深意识到,你不可能离开清扬,他已经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
子寒一口气说完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柔,请你相信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那将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雪柔静静地听着,眼底逐渐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起来更像是两泓秋水。
她的嘴唇微微的发着颤,显然在克制著自己。
可是,那雾气却越聚越浓,终于凝结着一滴硕大的,透明的,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慢慢渗出,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地,缓缓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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