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你用手抚着我的发顶,说:对不起。声音轻柔。
那时,我抬头对你笑笑,低下头,我安心的等。我把等待的表情放在日子的案头,一章章一页页的描画,想着有一天,被你翻阅,然后,看到你满目的心疼。
那时,是一本书,我努力把持着不语戒,为你做一个琉璃词客。每一个日子,都是一枚书签,把日与夜的温度清晰分开,却拈的全是我一个人的手痕。我一次次在你的对不起声中微憨的笑,像那册书里时而装点的图片,夹在章节间。我知道那些图片的颜色,慢慢从嫣然粉面,变成细碎花蓝,从半阖半开的惊喜,慢慢含吐了微赧的捉暖,直至后来只余一枚伶仃瘦骨的心事叶片。
那时,我接收不到你昼里把我的发丝轻捋,到了夜里,打探不到你欲归的脚步声,那本书,我慢慢翻,只怕翻得久了,缺了角,掉了页。那时,护暖的茶早凉了一盏又一盏,心里扑扑跃跳的灯花也剪了又剪,然后有一天,我从夜凉里醒来,额角印上了那本书的封面。
那本书,原来竟是叫欢喜。
七年时,你不肯对视我的目光,说:请原谅。声音浅淡。
那时,旧时光已经被我打理成卷立于架上,堆叠着尘埃,如挂了霜的鸳瓦。曾经的心事繁华满地,终于,折戢沉沙。
我早已知道,岁月终会为我写一册茶经,而为你拟一篇满盛的花宴谱,你在尘烟处宫席临堂,我必有一天远离窥望,深院里用时间煮茗。
一直知道,在你的箱底有一本旧册封藏,挂着如思如慕的目光,只适合你拿出来独自思量。也一直知道,你自会再收纳新墨多多,不乏韶华篇章。所以,那句请原谅,实在是早早就叩响了我的心房。
我们的那册书,终于破了,旧黄的颜色,瞧着让人心怜,像寡信,像轻诺,也像枯竭的道歉。我为你夹页的图画终于没绣成鲜活,罢了罢了,从此跟从陆羽而去了,只与茶相约,那些颜色,跟心心念念告别了。
我离去的风,不知道能不能掀起那些破败的掉页,那些零落的章节,撕成了时光里的裂口,我蒙了面,看不出生疼。我把你给我的钥匙放在尾页,希望你下次开锁时,一室都是你欣欣然的桃花红。我带走的只是足下的残雪,脚印一行,读不出半点心迹。
身后的那册书,不知你有没有捡起,那封面已然掉落,只余扉页空白处我旧日里题过的两个字:寂静。
二十年时,你站在我展臂之外,说:真抱歉。声音微颤。
那时,所有的过去都已成了一种收藏,过往的心思,已成古董把玩件,兴不起丝毫的计较之心。
我有时会把旧时一页页摊开看,在青草的林间,仿佛还能嗅到青春的发香。那些磨砺过的痕迹,已经从凌厉的表情变成了略略硌手的笔锋,一摸不疼,却还能看到遥远的旧粉的伤。
没想到你会安排这样一场故意的重逢。我曾在年轻时气盛地说若你负我,我将带着你签字画押的誓言去找你,但,那些话早被岁月层层裹缚,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剔透的珠玑,在残年里落地有声的活泼轻脆。
人都说,世间最怕见英雄华发美人迟暮,幸而,你不是英雄,我也不曾是惊艳的美人,所以,我们还可以忍受相见。也幸而,你曾是我的英雄,而我也曾是你的美人,所以,我们还可以容忍这样意外的重逢。咫尺的距离,已经足够,余年晾晒书卷的日子,也就给了我们这么一个展臂的距离,多了,无用。
不必抱歉的,这句话,我说的无比真诚。毕竟旧时我也为你小诗长简,也赚了墨飞心扬。毕竟,我从来都没忘记我说的那句话,我从未辜负善良,纵使你终是让我独步此生书卷。
我无意告诉你,自你后,我揣着唯一的一本书,书名叫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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