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 --重绎《秋灯琐记》

书洛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 桃花枝上，啼莺燕语，不肯放人归。 多年之后，我也不曾告诉你，那天，那天啊，我真的是揣了满心满怀的喜滋滋，嫁你。漏三下时，我绾着堕马髻，身着轻伶红绡衣，那一天的吵嚷喧闹早把我的羞怯给赶跑，当你将那只手般大小的红盖头一掀，那些小儿少年的记忆就都如红枣莲子般泼了一床榻，于是我和你笑声弥弥，把个青梅竹马故事讲得连夜都被搅醒了，几番惹得案几上的素馨扑哧哧地笑，于是，泄露了一室花香的秘密。我始终不觉得我们将这花烛之夜浪费掉，若有人问我，我只怕是会永远回答：这花烛之夜，原该不睡。 这许多年来，你总对人讲：我家秋芙啊，爱干净，地有纤尘，必亲自打扫。你还对人提念：我家秋芙慈悲为怀，早有佛心，桃花谢了大半还雨夜顾怜。那迟来的燕子垒了窝，却夜半巢倾，秋芙急着半夜起来照应小燕，还自己削了竹片来为其固窝。 我若听了，只会笑笑，却坚决不会告诉你，其实，我也有我的小私心。人说桃花枝上，啼莺燕语，不肯放人归。我怕呢，怕你真的有一日觅封侯，去路长长，来日不可测，我怕有桃有燕的地方，真的就有了为你而垒的窝。我是真怕的，怕你不归，怕人留你，所以，我待世物三分暖，度黄嘴鸟儿栖枝寒，只是期这尘世能还你我莲花草庵三尺三。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 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身长亭亭玉立时，我曾挑帘看你，看那个秀雅少年变成了温和从玉的青年。那一眼，像喜绸，把前与后的时光牵合一起，然后绾成一个喜意结，命名为：情深。那情深，像你簪在我鬓边的梅，插上一朵贴在玉旁，可是，我足够淘气呢，疾走几步回首笑你的迟缓，檐下梅枝看不得我把你欺，一个风吹抬手便将我的簪梅弹给了月光，无端端给月色贴了花钿。你笑攥梅枝，随手摘下一朵梅花当作责罚，补在我的鬓边，也补全了我的笑靥。情深便是这样，遗失只是点空，总会补到眼中无缺，心上无漏。 情深就是，不要相信还有不寿。其实，离去就是回头一笑，然后花间归去，怕被花知晓，所以，要轻悄悄，更不要被你当真，所以，月半弯，梅半开时，你真的真的要相信，那是我弦月的眉，笑眯的眼。 你说有人一念之誓可以缔结了九十几世的姻缘，你说你要佛前开誓，世世为夫妻。小心哦，这个时候，有月儿躲在云层里，有梅枝打到了你的冠巾，那是我晃着夫子般的头，阖着眼，一字一句敲打着你，念叨：是君心绪太无聊，本无离去，偏问归期。 来来来，瞧你把自己的发都弄乱，让我学你的样子，花枝上蘸了轻雪，让朝阳呵口气，化成了一掌的天泉水，那时你为我以泉水抹平桂花簪发的乱，现在我为你理梳早起的发髻。你瞧那一株蜡梅开，还是那一年衬我戴着貂茸帽时候的蜜色，你说洞房灯下，发现我双涡的面颊已经不像小儿时丰满了，我知道了，原来我的丰满都被梅花偷去了，然后开到你身前来讨怜。若我走后，别把情深当良药，千捧万盏，都抵不过你站在坍塌的补梅亭前像我那时补花后的一笑。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我不懂诗词，可是我喜欢耍花儿这几个字。一念耍花儿，便觉得你纵是一朵花儿，也要敢于耍敢于灿烂无娇，敢于天真无赖，敢于独自寻乐。那年，当你作百里长游时，夜半渡江，醒起无人为你添衣，更无人应答。我竟是偷偷欢喜你这般境地的，因为提点我在你心间位置的高度，恰在此时。 我的思念，潜伏的很好，始终不曾全然暴露在你面前。因为，我可以背着琴吃着瓜在荷花丛中作湖心泛舟，而你西溪处归来，寂静不堪归家，只得循着瓜皮来寻我。那时，我虽上前婉然做相遇状，心底却是小得意的。所以，汉宫秋怨被我弹得没了怨，十面埋伏弹成荷风翻贝叶。和你共舀着一碗莲子羹，共萎地坐竹席，我知道我的自我放飞，其实还需要由你来陪。 你知道我耍字上极能的，你赞我的辩才胜你十分。其实我只是放心，我可以拿出一分倔强来给你看。你说龙失去珠当是伤心而死吧。我说，丢了又如何，是自己的干嘛不自己抢回来，以身殉珠，懦弱也算爱吗？呵，我该感谢那个年月，我碰到的是你，而你恰在年华浓艳时将我折起，又容我芳菲。我知道，我在与你的岁月里抟沙捻土，都一一被你纵容。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我恋上你的温柔，弹琴时，披衣，秋风里脱了坎肩给我，夜半时亲手来温莲子汤，每每为我垫起高枕来止咳，还有那件你画满了梅花的衣。我从来不要潘岳也不要卫玠，不要嬴政也不要孔明，我只要槐眉庄里牵着我的手，走过芦花，挡着秋风，与我一同寻找炙背鱼、剪尾螺，并着我的手指一起抚过石上的书法篆刻，和我一起挑灯做游记的你。那葵绿色衣裙与银红色袍子的一场相合，被世人也被缘分签下了“唯你”之约。 初秋的夜里，你每每催着我去睡，可是，我偏就倚着高枕，拥着厚衾，捧着松松的发髻与你呆呆对坐，看你点水蘸墨，描着心间的百花图记。你这个“花痴”，如何懂得，有一朵花可能生生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凋谢，且谢成最不忍看的样子。所以，我不忍睡去，只怕输给仓猝之间，少看了你一眼。 可怜未老头先白，最是可怜未苍已离你，晓寒深处，再摸不到你的银红衣，再记不起初次情定的懵懂，再不能看你傻傻地插了一车背的桂花枝，招摇着示威：秋天也一样可以鸳鸯织就可以比翼。“花痴”啊“花痴”，你的三寸枯毫，终究有悟不透的花语。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合欢，同心，鸳鸯并蒂，都是女子拱在心尖儿上的词，一生朝拜，一世供奉。因为这般的虔诚，女子皆妒。有人说，唯一疗妨的方子便是薄情，可是真个薄了，哪还有个真心可说，便全都是那些可割可弃的拱手相让了。 我心底是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是妒的。回娘家前为了防你疏懒了专一心肠，还要你对着我的画像天天看。我满意于你的一些表现，比如日日沉香相熏，比我要求的花瓣香倒是静和多了。还满意于你的时时想时时看，果真没把我当了秋天的扇子扔给那个叫暂且搁置的箧。 可是，我非常不满意你看了那个不知名的姑娘，你一定是听到一声梳篦掉落就抻长了脖颈探出头去，不然你咋隔着重重帘幕还能看得那仔细，什么晓妆刚梳，什么阳光清晨房间照，什么倩影映窗棂，什么发如腻云，光滑可当镜子照。“水晶帘底看梳头”，你瞧你把这一幕想象的，怎么这句诗就从来没想过安在我身上。就冲这事儿，我也不喜欢那个写得出这句诗的元稹。 可是，看在你巴巴地数了三十五天日子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不过，你先把那一卷《楞严经》读上十遍，也好让你那点儿翠微红豆的心肠尽早渡苇登岸。 六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你瞧着一个人好时，便觉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全生生的好。所以你便当着人家夸我会做诗笺，比那薛涛还精致动人，少了轻桃的风花雪月色，多了春蔚的秀致俏灵。我捣了戎葵汁，掺上云母粉，把诗笺在其间拖染，银色忽闪闪的有精灵的味道，而那绿色又像极了青春正盛的春，我为你抄录《西湖百咏》在其上，倒成了别人的留念。都是你吹捧的结果吧。 你说我书法有晋唐风格，可爱俊秀，你说我画的牡丹带着香气就入了室，你说我后起学诗竟做得沉稳无瑕，你说我经书常在握，只一个手势就能将偈语勘破。呵，那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是不会不能的？ 你别信了那人的话，说我是什么昙阳仙子。“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仙子有什么样的心肠呢，大概也只是柔若水而比不过铁的吧，于情前，铁肠也为伤，而若水怕不是沸了生成汽就是熬枯了吧。我知道，我只是一缕常常要你牵起手披上衣才能止住红尘踯躅与病痛的凡情，有一天，入了你的道场，便随你欢喜。 其实女子有才无才，都是生命中的不打紧，情爱的旗幡上浩荡荡飘扬的只是那个中心句：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是恁多相思。 七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我大概一世都不懂得娇嗔与卖萌，唯一一次被你笑得尴尬无比如果算是讨怜邀宠的话，好象也有一丝勉强。 被你说成千般的好，可还是有你不得不承认的不精通，那便是下棋。我是爱下棋的，只是不与旁人，只与你，或者我只是贪那点与你一起的时光，一个阵局里，两样心思，一脉步调，胜负只是哄时间来安静的催眠曲。 你大概被我缠了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从天刚擦黑到大天亮的日子，所以开始晓得用输赢的信物来对付我。“掷钱斗草都已输，问你今宵拿什么偿我？”捏捏腰间的玉虎，我的口气像玉虎一般够硬气，心头却如手指有些颤微微的。女子都会无师自通的一招，耍赖。输得实在太明显了，我让狗爪来搅局，你的笑如哗哗落的棋子，脆生生清亮亮的，脱缰野马般戏谑的“恃宠撒娇”四个字撞得我满脸羞红。 从那起，我再不曾与你对棋，所以说，我终还是没有学会恃宠而娇嗲，款摆邀怜疼。你遗憾吗？人说，你恨的人，来生遇不到，所以不要去记着，你爱的人，来生也见不着，所以要好好珍惜。那来生，你当找个会拿娇捏嗔的萌妹子，只要她懂得生命庄重，懂得与你坐拥半亩花田，不羡别处金谷园。我就当那停了一晌的梭，闲窗影里，看着两只花间蝴蝶。 八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估计会有很多人羡慕我，嫁得好是要靠运气的，想来我的运气是相当的好。可是，其实忍得恰好，也是很重要的。谁说我们家这位蒋先生没有脾气，谁说叫蔼卿的就一定总是和蔼可亲的。想来每个人都有急了眼的时候，只是看对面那个人如何担待。 那天你拽了二三十个人来草堂喝酒，弹琴的，写字的，四面壁上乱涂乱画的，说错了，那时叫文人留墨宝。还有清谈品茶的，畅饮对赋的，那叫一个热闹。这热闹也带起了你的性子，平日里的温和今儿个也急躁了。直喝到风清月朗时，要重开席再来三巡酒，可半天呼酒不来，你快步走向我，沉了些脸色问：酒呢？面子这事儿对男人是真真重要的，所以，我要笑着，而且笑里还要含一点点畏了威严的怕，轻声细语，拢了一丝小心地说：酒喝没了，钱不够了，脱了我的玉钏换酒，酒家不识货，大概要晚点才当得回来换酒钱。相公且慢着叙，酒来了我定速速送上。 你后来说，那一场文酒之乐，此生最盛。那一晚，你悄悄对我吟道“泥他沽酒拔金钗”，这一句已足够让我明白，你的最盛，由我成全。只是，夫妻间，从不要感谢，也不必安慰，你的急恼，我以笑来对，我得到的远比你多，那是你一生的尊宠与相亲。鸳鸯织就，最受不得迟疑与较量，哪天会分飞，何计才能保住相随，思来想去，都不及护惜缘生，取当下之快，尽所值之欢。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那个叫元稹的，是在你我心里被说道被唾弃过的。可我跟你说过，我还是很欣赏他的那三首悼亡诗的。想来是真的有一份思念亡妻的心也是正值思念最盛的时光里，字字血泪，看之揉人肝肠。你当时曾说，轻薄小人如何写得出如此的刻骨铭心。这话好象一种预言，为我与你的结局做了齐整整完全咬合的铺垫。 有人说，《秋灯琐记》像一件衣，只看半面鲜华即可，另半幅，不宜看更不宜想，折煞人心。我只有叹，叹你这个读书爱花的痴人竟真的要把刻骨铭心坚守，一世不算，还抱着下一世也不放手的执念。你应该还记得那年春天，桃花被风雨吹落，我将花瓣摆了字来玩，春字没摆好呢，被忽来的东风吹散，你站在我身后笑说：真个是“风狂春不管”了。那时，你与我有何等的灵犀，知道我用花瓣堆的便是这一句。 灵犀也随东风去了吧，连个“风狂春不管”你都读不懂了。别离总是世间的薄情戏码，哪一幕岁月里都会出现，就像风狂一样。而你，握着我的春蔚色诗笺，早该知道我早把春塞到了你的手中，风狂不管你，你便也不必理风狂，吹散了这一季春字又如何，一年又一岁的，从头到尾，春还是那个春，还是那根可越冬穿风的丝线把岁月连。想起那年灯下掷骰子，你吟：六个骰子六个窝，到底都成对。玲珑骰子安红豆，痴人啊，你只须把春丝握好，将这颗红豆安在玲珑心里，再别问：故人，故人，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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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洛

我沙发欣赏，上茶，[/quote] 锦衣～ 抱抱～{:1_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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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我的郎呀，咋整这么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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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洛

哎呀呀，我的郎呀，咋整这么长啊？[/quote] 哈哈哈哈哈哈，乔乔，不用看了，等晚上被子里我读给你听。:a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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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断草

我怕呢，怕你真的有一日觅封侯，去路长长，来日不可测，我怕有桃有燕的地方，真的就有了为你而垒的窝。我是真怕的，怕你不归，怕人留你，所以，我待世物三分暖，度黄嘴鸟儿栖枝寒，只是期这尘世能还你我莲花草庵三尺三。 --=---------------------------------- 就凭秋芙这般慈善为怀，那郎怎会一去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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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断草

若我走后，别把情深当良药，千捧万盏，都抵不过你站在坍塌的补梅亭前像我那时补花后的一笑。 ------------------------ 这一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人，真够惹人爱！是周郎与乔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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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断草

汉宫秋怨被我弹得没了怨，十面埋伏弹成荷风翻贝叶。和你共舀着一碗莲子羹，共萎地坐竹席，我知道我的自我放飞，其实还需要由你来陪。 ----------------------------------- 情人间耍的小心思，描写得惟妙惟肖，竟是这般地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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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断草

所以，我不忍睡去，只怕输给仓猝之间，少看了你一眼。 ---------------------------------- 如此多情的周郎，竟也有这般滴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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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非常不满意你看了那个不知名的姑娘，你一定是听到一声梳篦掉落就抻长了脖颈探出头去，不然你咋隔着重重帘幕还能看得那仔细，什么晓妆刚梳，什么阳光清晨房间照，什么倩影映窗棂，什么发如腻云，光滑可当镜子照。“水晶帘底看梳头”，你瞧你把这一幕想象的，怎么这句诗就从来没想过安在我身上。就冲这事儿，我也不喜欢那个写得出这句诗的元稹。 ----------------------------------- 这小女子的小心思真是暴露无遗，大凡男人都这样花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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