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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牌房妻
我与他初次见面，是在红烛相对，灯花结了并头蕊时候，他用遒劲的手挑开相遇的喜帘，我正被金玉簪和鬓头红花衬得春水花柔，他用染笑的眸将我瞧了个遍，过于硬朗的脸孔让我想嗔他一眼都没敢。
其实，我陪他也不算久，虽然他那些“看试手，补天裂”“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都休问，英雄千古，荒草没残碑” 胸膛间意气我都懂，但也硌得我生命隐隐作痛，一个没留神，没来得及见他无辜白头，却让他见到了我先走。
宿命就是个醋桶，见不得人家两个人并头策马巡城，见不得妻来帮郎脱铠甲，郎来帮妻温茶，更见不得人家誓言一同拍手笑沙鸥同白发，于是截了我的红巾翠袖，留下他有泪没人给擦。
那一世，我对孟婆说，我虽然大度，接受了那共他的几载岁月稀薄，也接受了我的赵氏一名被丢进时空里连个影儿都难找见，可是，我还是想与他再遇一把。如果孟婆真的不让我失忆，那这一次见他，我一定再不做娇羞模样，也不叫他相公。我一定踮高自己的脚尖，努力与他平视，然后权威地发问：此番来，你打算做归人还是旅者？反正我先声明了，我是打包了一生前来与他就约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我会眉目开涤，欢跳上他的脊背，眸中戏谑点点，轻俏地拍一下他的肩，对他说：笑一个，辛幼安。
2.堂堂续弦
做一个名门淑女，做那人人称之为大英雄的妻，我容易嘛我。人前人后，连个范氏都称呼不来，在他心上眼间，还得让位给那位与他早相遇的赵氏娥眉。
我是妒的，哪个女子不含妒，可是，我的疗妨方式比夜色还寂静，那就是简单素钗，鬓边玉簪，甚至连花与步摇都不戴，我就怕哪阵惹事的风一吹，一个微微晃动，就让他想起了那个头插幡胜的身可巾帼心可须眉与他并肩缆辔的早逝的赵氏妻。“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唉，我实在比不得。
我寂静地看他“文章手”，寂静听他“旧恨春江流不断”，寂静陪他“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寂静挪走他“儿童应笑醉如泥”的手中杯。其实，到底是世人小看了我，我也能在他醉后将体恤诗句题上窗，这一次他题“欲觅醉乡今古路，知处：温柔东畔白云西。起向绿窗高处看，题偏；刘伶原自有贤妻。”从此，我再不是影子，而是他的同伴。
他说“春风不染白髭须”，他说“莫嫌白发不思量”，他不知道他纵使是枯槎模样，也是我心上无人可征讨的将军。所以，我希望还能和他定个约期，那时候，他别再带他人一兵一卒的记忆，只做入世孤臣就好。我用一句句“稼轩”，拥趸他在尘缘里登基。
3.心中女神
“春水，千里，孤舟浪起，梦携西子”。他想起我，是因为范大夫，还是因为一破夫差国，是因为千秋江山，还是因为山野相闻？那时的他，看到的是舟头浪起，还是岸上谁家女？
我知道我活在传说里，可是，有时候，传说有颗失真的心。当年我于苎萝山下遇到范大夫，他许我三生之约。可是，转过身，他就把这誓言抛下数年。倾国倾城成全了我，让范大夫想起了我，而吴王，用满满的一个国家，成全了我的传说。
我站在世人之外，站在传说之外，我只愿我是一个岸边女子，折个花，戏下水，而后小喜悦地归家。我想住一阙村居，有三两小儿，与人白发翁媪，那人不是范大夫也不是夫差，我还想看到大儿锄豆溪东，中儿织作鸡笼，还有小儿无赖卧剥莲蓬。我情愿不懂掌权之威，不做归隐之乐，独爱醉里吴音相媚好，与春秋都错过。
“插花走马醉千钟” “茶瓯香篆小帘栊”，他在这样的时候，不宜想起我。“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这种时候，更不宜提起我。醉着或是醒着，请都别再忆起我。辛先生，我不是女神，也不是女汉子，我更愿做的，是一颗避尘珠。
4.流水小歌姬
他说“轿儿排了，担儿装了”决意将我一送千余里。原因也不外就是，我的年华一如我的名字粉卿，轻桃初开，而他已57岁白雪搔头。
“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园”“一松一枝真朋友，山花山鸟好弟兄”，为这样高朗的情怀，我喜欢上似豪侠似僧隐的他，可是，我也只得揣个可怜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缓步上了轿，离了别。“杜宇一声催起”真的催起了吗，他真的泪流咯血了吗，这少年弦啊，为这么一句就拨了个零乱。
那年一别，从此就知道了一生只为一人等。于是当我褪去粉妆粉衣，拆了堕马髻，穿上了素白净衣，只梳着轻轻晃动着期待的马尾辫，细细无茧的手，没有琴伴时，我还在等他拈那一阕《送粉卿行》的千年诗行，不早不迟的与我遇见。
“欲续断弦未得，乌白头，最苦参商，当归也！”当归也，当归也，百里千里万里的他，知不知道，我的盼望早已碾成细碎，洒进药草里，只等他归来，为他疗疾。而我，只做安安稳稳的稼轩园内的渡香妻。
5.艳遇里的无名
与他相遇，我连个名头都没搏得。但，我得到了一首词，流传千年不落一丝败迹。那个词里的人蛾儿、雪柳、黄金缕，叫什么都可以，反正，是我是我，只是我。
我在最热闹的时候，找到最孤寂的他。那个元夕，满路宝马雕车、满耳凤箫声动、满眼灯彩月华、满世界都充斥浓香，可他需要的是我，那个一袭六月荷绿衣的我，那个能掬他一心碧水的我，那个能用水袖递予他莲香的我。
我喜欢那一夜的他，也许是他那一生第一次那般急切切频频四顾，而我就站在灯火阑珊处看他，等他蓦然回首。那一夜，他的心事譬如“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山河”“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譬如“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没人能懂。那一夜，他需要有一双手将他堪堪碎落的冷落孤闷接住，他需要一枝跛心的携杖。而我，甘愿赶赴。
我，只留在了那一夜里，只留给了那一个元夕，只留住了那一阕词里的他。余下的时光里，我一次次在回忆里僭越的想往，给自己攒得一点点超值的惊喜。没办法呀，这哄嚷的世界里，我再没资格开口唤他。
那一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一句，越酿越醇，痴了我的青春梦不算，还让我从此豪饮不尽，饮到时光呼啸成行，饮到宿命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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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3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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